大盛十七年,农历七月三日,梅公府上。
蜿蜒的小道,池塘中荷花亭立,径直穿过不远,便是梅公小院。
小院屋内丫鬟正忙着,为主人更换棉布。这人正是黄云轩,他身旁不远处,梅公正带伤坐在乌木椅上。
待丫鬟更换完,梅公咳嗽一声,遣散了屋内所有人。
“王爷,你说这事是谁干的?”他摩挲着伤口,一脸焦虑。
黄云轩缓缓起身,靠在垫子上,神色冷淡道:“还有谁?皇上罢了!”
他一脸惊讶,不敢相信道:“皇上为何要...莫不是他开始怀疑你了?”
“休要胡说...”黄云轩猛地,转头睨视他。
“若真是怀疑我,你我能安然无恙杵在这儿说话?”
“那这是为何?”
“上次皇上不是差点被刺杀吗?我想他应该是怀疑你.....”梅公一头雾水,还是不明白,这事不是景王所为吗?怎么会怀疑到他头上。
景王不慌不慢道:“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找人打听了。武德使李玉已经找到替罪羊,皇上的疑虑已经消散了。”
梅公见他如此说,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就放松了。若不是当初景王对他一家老小有恩,这提脑袋的勾当,他真是想衣锦还乡了,偏偏景王又如此看重他。
景王见梅公好似惊弓之鸟,面上露出冷淡又惬意的笑:“我说梅公,你一把年纪了,什么世面没有见过.....这等风浪,便将你卷了去?”
梅公无奈摇头,一脸苦涩道:“王爷,你也说了老夫一把年纪了。上有小下有老,还经得起多久折腾呀!你知我,一向淡薄名利。”
景王忽然抬手,打断他的话,神色若有所思道:“放心!我已经在帮你找接班人了....”
“你是说唐清欢?”
景王颔首,目光一亮。
“为何不选钱长老?”梅公一直以来,对于景王宁愿选李斯风此等小人,也不选钱长老感到疑惑。
“呵呵....你是觉得我选李斯风也不选钱长老,即使没有了李斯风,我会选经验不足的唐清欢,还是不会选择他,感到疑惑?”
景王侧目看着他,梅公诚意点头。
“李斯风虽是卑劣小人,可他忠心耿耿,我让他朝西他不敢去东,平日给他想要的好处,便能十倍对你付出。而唐清欢....”
景王停顿片刻,嘴角上扬,声音变得柔软:“单纯善良,多才敏思,鬼点子多,言出必行。好生打磨,将来必能成我的贤内助。”
“王爷,恕我直言。唐清欢的确如你所说,秀外慧中忠心不二,问题是她已经有丈夫了。况且,这谋反的事怕是她不会为你付出的。”
景王一脸不以为然,冷笑道:“男人我还不了解吗?他林傅盛不过就是吃软饭的,将来送一绝色美女,给他一些官职,你还怕他不就范?至于她....等她入会不用为我办事,只需要懂得经商之道即可。”
“假以时日,待我登顶,再告诉她不迟。况且,事情未成之前,我可不想心爱之人,以身犯险......”
“那钱长老你看不出来.....豺狼虎豹,野心藏得极深,如不是他儿子在我麾下,被我牵制,你道他为何如此老实?”
“原来王爷早就看穿此人,是老夫迟钝。不如,就让唐小娘子入会?”
“不可太急,鱼饵已经下落,这宝贝锦鲤自然会跃饵而上,到时自然会让她入了龙门。”
“那老夫一切听从王爷安排....”梅公不再多问,见景王提起唐清欢,从杀伐果断的王者,浑然变成了爱意浓烈的郎君。看来这次王爷是来真的,不过这唐清欢的确值得男子喜爱。
比起那些千篇一律的美色而言,这般思维敏捷不按规矩的女子,才配得上这等枭雄。
过了几日,黄云轩的伤口差不多痊愈。能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去清欢茶坊找唐清欢。
不过他去晚了,扑了一个空。茗酥告诉黄云轩,掌柜并不在店。也没有告诉他去向,本以为他就此作罢。
可黄云轩本就不是吃素的,这心爱女子的行踪,他可是了如指掌。
此刻,定琴居里。林傅盛正将新酿的蜂蜜酒移出来,吩咐店小二盛一些,分发给酒客试一试。
“清欢,来尝一尝....”唐清欢摇头,一脸嫌弃。
“恩——我不喜欢蜂蜜的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傅盛见她为难,便不再劝说。
“哟!林相公这又是什么好酒的味道?”
他俩寻着熟悉的声音望去,确认就是黄云轩。
“黄公子,这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是新酿的蜂蜜酒,快来试一试。”
林傅盛招呼店小二,为黄云轩端一碗去。这时邻桌的酒客,将入喉的蜂蜜酒喷了出来。
“林掌柜,这酒怎么有些酸?”
“酸?不可能呀?”林傅盛让店小二也端一碗给自己。
黄云轩听酒客如此说,也啜了一口,不过他倒是没有喷出来,有伤大雅。
这酒是有些酸,他面露一丝冷笑。待林傅盛也喝了一口,面露疑虑。旁边的唐清欢见他如此表情,将碗抢了过去,喝了一口,脸色变得揉捏。
林傅盛赶紧让店小二,将蜂蜜酒撤了下去。
“林相公,你也不用为难,一两次失手,不过寻常的事。况且,你这是用错了蜂蜜。”
“用错了蜂蜜?黄公子,从何说起?请坐下说。”
林傅盛抬手示意黄云轩,三人走到左边的木桌跟前落座。
“我且问你,可是用了岭南的蜂蜜?”
“恩——正是,岭南蜂蜜口感浓烈醇厚,香气更胜,故我才用此蜂蜜,有何问题?”
黄云轩朗声一笑道:“林相公博学广闻,却不知道酿酒,用浓烈醇厚的蜂蜜,反而会增加酒味的酸度。再则,这岭南蜂蜜贵而不实。”
“那我该用何种蜂蜜呢?”林傅盛一头雾水,确实他没有去研究这蜂蜜的区别。倒被黄云轩占了上风,他低头瞧了一眼唐清欢,她正津津有味听黄云轩显摆,气得他毫无声息叹气一口。
“该用湘北槐花蜜,其味清甜淡雅,香气清新,最是适合酿酒,且价格合适。”
唐清欢面露欣赏,柔声道:“看来黄公子对酿酒是仔细研究到位的,傅盛你记得照着黄公子的做.....”
林傅盛一脸不屑,气意熏熏的走到后院。
这几日,他委托了邻家货郎,打听卫城何处有湘北槐花蜜,若是没有,请他去外地捎货时一同送来。
不日,货郎就将湘北槐花蜜带到,并告诉他,卫城北一处养蜂人家,有囤此货此后可自行采购。
天气温度较高,对这发酵酿酒最是适合,不过七日,这蜂蜜酒便重新问世。
他将唐清欢引到定琴居,当着她的面,吩咐店小二,为每位酒客端了一碗,这次得到一致称赞。
唐清欢招呼店小二也为自己打了一碗,待她接过酒碗,缓缓喝了一口,酒气清香持久,酒味淡雅甘甜。
“傅盛,这次成功了,好酒!明日,可以上一些卖给酒客了。”
此时,龙团前来告知黄云轩正在茶坊候着,并称知道唐清欢在林相公这里,让唐小娘子过去一叙,说是让林相公一块。
林傅盛心中不满,但这酒确实是他提的点子。便让店小二提上两壶,随唐清欢去茶坊方向。
黄云轩坐在二楼雅座,正等候唐清欢到来。天色渐渐降下暮色,桌上放着一壶,他亲自酿的荔枝酒。
过了一会儿,林傅盛与唐清欢一前一后来到二楼,林傅盛见桌上有一壶酒,边落座边问:“黄公子,你这是何酒?”
黄云轩笑意盈盈道:“这是我亲自酿的荔枝酒,这不刚好与你们一同享用。林相公,你这又是何酒?”
林傅盛顺带提起:“这是前些日子,经你指教重酿的蜂蜜酒。”
“那既然如此,今晚我就不回梅府用饭了,唐小娘子可否弄些美食,我们一同把酒言欢?”
唐清欢颔首应下,下楼吩咐茗酥去隔壁菜市买些食材,除去食材的费用,又给茗酥二十文,让她帮忙做做。茗酥拿过铜钱,急急出了门。
卫城连着半月没有下雨了,这傍晚时分,天空乌云遮住晚霞,似要下雷阵雨。
茶商会人渐渐散去,此刻钱长老独自在小室坐着。须臾,从门外进来一位大汉,径直走进去。
那人见了钱长老,抱拳行礼后,授意落座下来。
“钱长老找我,所谓何事?”
“你可还记得漕帮副行头黑鱼张,是被何人所告?”
“是那清欢茶坊的掌柜——唐清欢。”
“你可想替你家副行头报仇?”
那人不是很相信钱长老,但他确实想报仇消气。不等他开口,钱长老又道。
“这小娘子最近进了一批好货,对于她来说,未来可是会涨价三成。”钱长老停顿片刻,瞧着他的脸色。
“然后呢?钱长老可直说,要我如何做?”
“此刻,天色已黑,那小娘子应该离店。你去她茶坊,摸到后院,好货就在那里,然后一把火将它烧了。”
“你为何要帮我们?”
钱长老笑了笑,冷声道:“那是一个狐媚子,竟然勾了我家主子的魂。平日,好货均是商会几位长老分了,独独这次,主子将货都给了她,我要给她一个教训。”
那男子哼了一声:“这小娘子果真有如此手段?罢了,我这就去弄些油,就等我好消息。”
男子准备起身,却被钱长老叫住:“且慢...这枚玉髓你拿着....”
钱长老将一枚玉髓扔给他,男子面露悦色,双手抱拳行礼,哼哼唧唧离开了。
清欢茶坊内,一楼熄了灯火,二楼微微映着烛火。
林傅盛与黄云轩正喋喋不休地喝酒,席间互相说些胡话,唐清欢见二人醉意浓稠,本想下楼叫了马车,送黄云轩回梅府。
哪知她才一起身,二人将她拦了下来,不准她离开。
“唐小娘子,我还要与林相公一醉方休。”
“好呀!黄公子豪爽,今日我不将你喝倒过去,我就不姓林。”
“不如这样林相公,若是你醉倒了,可否.....与唐小娘子解除婚约?”
林傅盛一听,竟然将酒水泼到黄云轩脸上,吓得唐清欢寻找帕子递给他。
那黄云轩今日却不同,不但没有生气,还一脸笑意:“林相公太没有度量了.....”
“度你个头,你让我解除婚约,还为你行了方便?告诉你,没门....”
“我且问你,几个问题....其一,唐小娘子是不是一等一难遇贤妻?其二,唐小娘子魅力如何?”
唐清欢着实听不下去了,自己面向窗外望着月光。
林傅盛来了兴致:“第一,我家娘子绝对是难得一遇的贤妻。第二,呵呵....这魅力那也不是寻常女子可比的....”
“那就对了....这样的女子,我能不心动吗?”
“这....好像是这么个理!”
“既然,你要和我赌醉酒,我提这个要求不过分吧!莫非,你怕输....”
“去你的,谁怕了?赌就赌,我家娘子绝无可能从我掌心溜走.....”
就在二人继续拼酒之际,楼下后院,隐隐约约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唐清欢一时提起警觉,再次竖起耳朵聆听,这次她确定没有听错。忽然转身,呵斥两人闭嘴。
她这一怒,倒是一处醒酒汤,这二人清醒不少。
“怎么了?”林傅盛脸颊红得像猴子屁股似的。
“听....后院有动静,茗酥他们走了好久了。”
果然,这后院传来拖动物体的声音。
黄云轩提起桌上的宝剑,拦在二人前面,静静向楼下移动。
后院一身黑衣大汉,正将一大桶油,提起使劲的往地上泼,还有放茶货的干燥木柜。
待油都泼完后,那黑衣大汉取出火折子,倏尔将其点燃,隔着面纱,嘴角勾起了一抹邪笑,他腾空将火折子扔了出去。
一时地上的火线,迅速燃了起来。
黄云轩一脚将后院门踹开,那黑衣大汉一时慌了神,黄云轩一剑扫了过去,大汉的胳膊被划了一道血痕。
这时,唐清欢与林傅盛也进来了。黄云轩估计有点真醉了,双脚无力,大汉忍着疼痛,一脚踹向黄云轩,将他的宝剑夺了过去。
黄云轩一不留神,竟然摔倒在地,旁边的林傅盛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大汉见这两人多半是醉了,忽然死死盯着唐清欢,趁她不留神,向她刺了过去。
林傅盛见状,连忙拿起旁边的锅盖,挡在唐清欢面前,抬着锅盖抵挡那把剑刺过来。
黄云轩这一摔倒,真是清醒不少,他赶紧拿着身后的石头向大汉头咂了过去。
一个转身,趁机向大汉要害处一踢,疼得那大汉捂住要害,连声发出‘哎哟....’。
黄云轩接住他掉落的宝剑,准备顺手将剑放在大汉脖子处,却被那人一个机灵,提过身后的油桶,咂了过去,自己急急跑了。
唐清欢见大汉跑了,开口说道:“算了,穷寇莫追。快点灭火吧!我的雪顶银尖....”
三人分工,将后院水缸中的水,不断浇透火苗。
就在此时,黄云轩被地上一枚光晕吸引,他拾起查看,是一枚玉髓。这枚玉髓他再熟悉不过了,是钱长老贴身之物。不等唐清欢他们察觉,将此玉髓放入腰间。
约半炷香的功夫,火苗全然被熄灭,还好这雪顶银尖毫发无损,只是其他茶饼被烧毁了一些。
唐清欢皱眉,倍感疑惑:“这是何人所为?”
黄云轩淡然道:“怕是唐小娘子得罪了什么小人罢了!以后还是多加小心才是,不过见他是来烧后院的,定然和你这茶有关,我看是这雪顶银尖......”
林傅盛颔首:“黄公子说得对,此人应该就是为了这雪顶银尖来的。”
黄云轩面色沉稳,双手握拳,死死捏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