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云轩邀请唐清欢一路同去滇南,林傅盛哪能坐以待毙,眼神微黯道:“孤男寡女同行?黄公子,我且问你,从卫城如何去滇南?”
“林相公你说的是,不过经商者不都是东奔西走的吗?昨日,我算了一条最近的行程,从卫城乘驿船到夔州,到了后换驿站马车至叙州,然后骑马从山道入滇南,全程需四十天。”黄云轩身体微微前倾说道。
林傅盛听他此行需花四十天,眉毛上挑,微露冷笑:“黄公子,你也说了四十天,来回少则两月有余,多则三个月。清欢,你认为如何?要去吗?”
唐清欢扫了一眼二人,语气坚定:“恩——去!”
“既然如此,这经商买卖,须得精打细算,怎么能少了账房先生!我也要去....”
唐清欢同时与黄云轩,质问林傅盛也要去。
“正是,我也要去!怎么?你二人不欢迎.....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吗?整个我们三人凑成一个商队,如何?”
黄云轩起身,来回踱步,双手交叉于胸前。须臾,他停了下来,转身对着二人,面露沉色道:“就按林相公说的,我们三人结伴而行。”
林傅盛也露出了喜悦之色,唐清欢颔首应了。
“现在已是八月底,已过立秋时节,得赶在立冬前回来。黄公子,何时出发?”唐清欢抬眸远眺窗外,此刻龙吟山上,微微红叶渐染。
“后日吧!明天大家各自准备一些用品,至于吃的、银子这些,你二人就不必操心了。我让叔叔去驿站码头吩咐一声,为我们留着船位。”
林傅盛和唐清欢,同时点头应允了。
当晚,唐家小院,林傅盛与唐清欢各自在房间,备了一些后期启程所需的衣物、物品等。
隔日,清欢茶坊内。店小二几人立在后院,唐清欢交待了剩余三月内的事宜,交待完后,又将茗酥单独留下来。
她从腰间取出钥匙,同时和着账本,递给茗酥。
“这是后院那门,和那小室的钥匙,这三月内,赚的、支取的可在小钱库收支。这是一本新账本,前几月已教会你记账,你只需要将每日收入、支出笔笔记上即可......”
茗酥接过钥匙和账本,一脸焦虑道:“掌柜的,你真要去那滇南。我一人万一搞不定,该如何是好?”
她上前几步,离得茗酥很近,面露笑意道:“无妨!若是真搞不定,去临江码头找江老板。等下,我会去码头与他交待。”
茗酥面色从凝重松了下来,淡然道:“如此甚好....”
“傅盛那边,你每日关门后.....去定琴居,与那管账的,核对三次,丝毫无误后,记上账将银子放入我的小钱库。”
见茗酥点头,又说:“这三月,你的月钱,给你涨二两......”
“太多了,无需这么多....”茗酥赶紧阻止。
“无需多言,你跟我这么久,知我性子,只有一条,忠心不二。我信你,这钱自然是值得,每日早出晚归,总得让你在老赵那里,能抬头不至于唠叨。”
茗酥会意,面上露出感激之情,再次点头道:“放心,掌柜的!当初你接下我,跟你三天,就铁了心护着你......行!你就放心上路,这里交给我,若是顾不好茶坊和酒铺,回来你将我辞退,扇我几个巴掌,我自行...”
“好了....越说越离谱,只要把事情做好就可以了。切记,遇事不慌。若是大事,可去知府衙门找沈家小姐,她定会相助。”
交待完事情后,唐清欢取了些银子,放入腰间的钱袋,直径出了茶坊。
过了南印门,直走一会儿,左拐便到了临江码头。
初秋的临江面上,寒气氤氲缠绕,映着灰蒙蒙的天空,与两岸稀疏的树木,让人顿感萧瑟寒凉。
此刻的清欢茶记,工人、脚夫络绎不绝,在门口排队取上热腾腾的茶汤。
临近茶铺门口,唐清欢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无声无息的来到江夫人背后,就在她准备调皮拍打肩膀之时。
一只手伸出一把抓住了她,江夫人转身面露笑意,打趣道:“你这小把戏,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呵呵....嫂嫂是如何知道我来了?”
“你自己不觉?身上那股清新脱俗的香气,与别人身上,可是不一样。”
唐清欢一脸不好意思,江夫人抬头招呼了江老板,嘱咐他与店小二两句,便拉着唐清欢的手,进了二楼里屋。
“什么?你要去滇南?”江夫人一脸质疑,眉头紧锁道。
“正是.....”她眼神沉淀,语气淡然道。
“这卫城去滇南,路途可说是跋山涉水,耗时较长,一来一去,快则两月余,慢则四月。茶坊的生意该如何?”
唐清欢面露笑意,神色平静的向江夫人解释。将自己已经吩咐茗酥店铺事宜,此次到来,是想她得空去茶坊瞧瞧,若是茗酥有不明白的地方,请她指教指教。
江夫人见她一心找货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颔首应下。
唐清欢知道,自这茶铺创业以来,在这卫城江氏夫妇是能倚重的。店小二中,茗酥可算得上忠心耿耿,至此她才下了决心,去滇南看茶货。
一是,这连连开店忙碌,身心稍有疲乏。二是,好久都未游历山水之间,借此可以放松一刻。
她抬头用明亮的眼眸,与江夫人对视,柔声道:“还有一事.....这邵小姐现如何?”
“恩——肚皮已经似西瓜,说是农历十一月,应该可以临盆。”
她点点头,微蹙眉头,从腰间挑出钱袋,递给江夫人。
江夫人接过钱袋,将绳索松开,随即伸进去两根手指轻轻拨弄着银锭,仔细数了一会儿。
抬头一脸惊色问她:“何以如此多?足足三十两....”
她眼珠微微转动,依然一副笑意盈盈。
“这几月,你家老夫人和着你为邵小姐,操了不少心。嫂嫂虽是嘴上没说,定是心痛我日夜操劳生意,才将其中麻烦之事,自己揽下了。我不是傻子,心里明白....”
她将双手,握住江夫人的手,又道:“往常都是每月来送银子,此去滇南,估计也得三月内的时间,故才将银钱给你送来,好早些送往乡下。邵小姐即将临盆,这婆子和奶娘是要请的,不能亏了她。好歹是千金小姐,本是少女之身,总不能让她自个喂奶.......我算算也得二十两。”
她停顿片刻,瞧了一眼江夫人,见她听得仔细,慢慢继续开口:“这余下的十两,是谢谢你与老夫人的。我知你性子,多了定然不会收,十两聊表我心意,就请嫂嫂不要推辞,收下可好?”
江夫人听完后,脸色舒然,将钱袋入了腰间,反手握住她:“妹子,这心意收下了。我也不再推辞,你的事就是嫂嫂的事,这些事就不劳你费心,明日即可放心启程。”
“多谢嫂嫂,那林傅盛的酒铺?”
“放心,你两口子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每日得空,就当散步,去看看两家店铺。”
唐清欢一把抱住江夫人,竟然竟撒起娇来。
她交待完所有事宜,与江氏夫妇道别后,转身往南印门走去。
路上思量,这邵小姐生产之后,不能一直劳烦江老夫人。一来年事已高,二来乡下人多口杂。
这景王好歹给她牵线搭桥,铺层人脉、资源。他作下的恶事,就用帮她赚的钱去弥补吧!总是不能白拿人家的,等回卫城之时,仔细想想该将这邵小姐和这孩子,安置在何处。
第二日,唐清欢与林傅盛早早在驿站码头候着,听旁边的驿官说,面前这艘船就是开往夔州。
他二人抬头望去,水面上浮着一艘通体深棕漆色的驿船,船头呈圆润的鸟首状,船尾设一小巧舵楼,两侧船舷窄而规整,中部是用粗竹篾搭着半人高的凉棚。这个船身估摸着长约七八丈,宽一丈有余。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向他们驶来。
待马车停住,黄云轩从车厢下来。见他们早到,抬头挥手,又转身吩咐马夫和小厮,将车上的物品运送上驿船。
他自己向驿官走出,从腰间挑出一枚令牌,什么也没有说。驿官却双手交叉于胸前福礼,又领在他身前引他向驿船方向走去。
路过唐清欢面前时:“唐小娘子、林相公随我一路上船。”
他二人颔首应了,随他脚步上船。
到了船内,唐清欢四处打量。舱内分前后两小间,前间是起居处,地面铺着晒干的芦席,靠里侧摆三张隔着小隙的矮木榻,榻上叠着三床素色粗布被褥,榻旁放一张四腿小木桌,桌上摆着青瓷茶壶、两个粗瓷杯,桌下塞着一个竹编食盒,里面可将出行的干粮、果食、酒水等放入。
往后,是一间储物室,不过从地上的厚木垫子瞧去,还可以容纳两名随行小厮歇息。入内就能见到一处空地,可放置行囊,靠西边往后的角落处,放着一个铜制暖炉,舱壁上钉着几个木钩,可挂蓑衣、斗笠、油灯。
林傅盛随唐清欢一路探望,转身朝着黄云轩道:“黄公子,这艘驿船就我们三人?这倒是像组建的商队?”
黄云轩笑道:“不是你说的,要组商队,若是坐那人多事多的驿船,免不了麻烦。”
林傅盛抬手摇了摇:“你说的是。不过,黄公子你这份情面确实足!要知道这独用的驿船,寻常时候官府本就不轻易外借,更别说让百姓坐了,我瞧着,这花费怕是也不少吧?”
黄云轩头次听林傅盛面露称赞,连着挥手,谦虚道:“嗨!不过就是沾了叔叔的薄面,这银钱....也不多,五十两,来回顶多一百两!”
要知道此行,并不是夔州为终点,路途之中需更换两三次交通工具。
梢工启碇扬帆,驿船渐渐动起来,伴着水声缓缓驶离码头,朝着下一处驿站的方向行去。
从卫城出发,沿卫运河向北航行,会经过安州途径嘉州、吴城等地。
沿途是连绵悠长的小山冈,处处隆起平缓又连贯的小山丘。其间散落着农田,田垄堆得比地面略高,垄上是浅黄的残穗,一眼望去,尽显苍凉的秋意。
不多时,驿船经过闸口,闸官会调度前行的船只,要按照顺序排队过闸。不过,官船优先能优先过闸。
唐清欢所坐的驿船,闸官将周边的行船让道,待船过闸后,便到了镇州。镇州山水一色,山壁上渲染的红叶,层林排叠,美不盛收。
出了此处水域,便接近长江入口。
驿船入了长江,面前便是豁然开朗的江面。船只逆水而上,经过西州时,能见到江中的沙洲和岸边的山峦。继续西行,会抵达汉州,也就是林傅盛老家。
林傅盛此刻面露忧伤,走到船前,了望宽泛的江面。唐清欢递上酥饼和一壶清酒,什么也没有说,陪他吹着秋风,将悲凉的身影立在船头。
过了汉州,便是楚州。此处已经接近夔州,船行水中,两岸是层岩叠嶂的红叶。
此处风景壮美,入了西蜀峡,航道曲折,怪石林立,江中滩多水急。
船只缓缓向前行进,过了几处急滩,就到了红叶峡,两岸高山寻云,怒湍流水。峡间云雾缭绕,远眺远处,若隐若现有神女,好似飞天穿梭在云渺之中,船夫说,此山峰名神女峰。
不仅如此,过了此峰,抬头远处能见到,昂首绵延起伏,气势雄伟的一条跃跃欲飞青龙,欲冲九天云霄。其山形因高低错落,成龙头与身后蜿蜒的山峰浑然一体,故称为登龙峰。
过了几处绝美山峰峡道,便是夔门。这条峡道短而窄且险,两岸壁立千仞,山间有猿猴不断传入啼叫声,回声清脆悦耳。山顶云雾缭绕,江水湍急,驿船缓慢行过,过了些时辰,便到了夔州,这路上足足花费了十八天。
一下船只,唐清欢紧张的疲乏感,顿然消失。
“此山峡,景色一览壮阔,怪不得诗仙路过作有:飞步凌绝顶,极目无纤烟。却顾失丹壑,仰观临青天。青天若可扪,银汉去安在。望云知苍梧,记水辨瀛海。”林傅盛双手背于身后,仰天朗声道。
“我认为孟先生的诗,更适合此处风景:巴江上峡重复重,阳台碧峭十二峰。荆王猎时逢暮雨,夜卧高丘梦神女。”黄云轩开怀畅诵一首。
林傅盛忙抬手止住:“这首略有情爱之意,与此处壮美之景,显得小气。不如用放翁先生的:十二巫山见九峰,船头彩翠满秋空。朝云暮雨浑虚雨,一夜猿啼明月中.....”
黄云轩又是摇头,准备再吟诵一首。被唐清欢拦住,高声道:“二位可以了,你俩在此比诗句,耽误下去,怕是真要四个月才能回卫城了。”
二人被她说得一时哑口无言,唐清欢招呼了岸边的马车,吩咐马夫将船上的物品,搬进马车内,几人缓缓上车,待马夫回来向驿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