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蒙蒙亮时阿棠睡了过去。
她耳边似有若无得传来闷沉的咳嗽声,有人在哭,有人在吵,周围乱糟糟的,她人很昏沉,眼皮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呼吸间全是酸臭和腐烂的味道。
“喂,臭要饭的,滚一边去。”
腿被人踹了一脚,力道不小,阿棠疼的蹙眉,旁边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那么大地方你非要往那儿坐,没看到她都病的起不来了嘛。”
“病死最好,省了一块地方。”
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跨了过去,她几次尝试睁不开眼,索性不再动,静静的躺着,听他们说话。
那人继续骂道:“我看她就是个丧门星,她一来村子就开始死人,一个传一个,比耗子下崽都快,再这样下去,人都要死绝了。”
“去城里报官的人回来了吗?”
颤巍巍的声音伴着咳嗽。
好一会后,才有人说:“你还做梦呢,报信的人去了几波,官府真要是想管,早就来了,这么拖着怕是处理不了,想让我们在这儿等死。”
“不能再等了!”
先前骂她的那道声音猛地拔高:“算上能喘气儿的村子里还有百十来口人呢,没有大夫没有药,真就只能等死了,我去。”
“你去哪儿?”
“出村,搬救兵。”
……
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远,阿棠的思绪也跟着往下坠,不知在触不到底的黑暗中坠了多久,鲜活的人气儿又把她拽住,拖回了现实。
她依旧睁不开眼。
听到的声音却比之前更加杂乱。
“快,快拿些水和布条来。”
“还有草木灰。”
惨叫声不绝于耳,伴随着粗犷的咒骂:“这些狗娘养的,他们把口袋峡那条路给堵死了,不让人出去,也不肯送东西进来,谁敢闯就杀谁,猛哥刚一动,他们就下令放箭,逼着我们退回来。”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说是匪寨里的,还说我们村的人带着病,跑出去只会祸害人,与其拖着大家一起死,不如死在家里。”
“他放屁!”
“说起来我们村子与世隔绝,从来没有遭过事,怎么会突然爆发疫症……你们说该不会真的是……”
无数的视线阴森森的朝她看来,阿棠没有睁眼,依旧能感受到他们的无声的愤怒,包扎伤口传来的惨叫还在持续,像是催化剂一般,迅速将人心底的恐惧放大。
“当初咱们把她从河里捞上来,看她可怜,给她吃喝,已经算仁至义尽。她要是真是这场灾难的源头,那她就是恩将仇报!”
“不能让她再呆在这儿。”
“把她丢去村子外的山神庙。”
众人接连附和,其中也有些人心生不忍,“她一个八九岁的娃娃,病成这样,你们把她一个人丢在那儿,跟让她等死有什么区别?”
“是啊,这病来的蹊跷,她也是后来才病倒的……”
“说不定和她没关系。”
人群争来抢去商议许久,还是决定把她送到山神庙去,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还留下了十几日的口粮和水,小小的身子被丢在山神庙的泥地上,寒意席卷而来,一阵热,一阵冷,脚步声逐渐远去……
别走。
不要走。
无边的恐惧像是潮水一样没过口鼻,灌得她近乎窒息,她拼命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他们……
“姐姐,阿棠姐姐!”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棠蓦的睁眼,翻身坐起,入目之处是她呆了许多年的闺房,熟悉的布置和环境让她逐渐冷静下来,小渔歪着脑袋凑到她眼前,神色担忧:“姐姐,你做噩梦了吗?出了好多汗,怎么叫都叫不醒。”
她这么一说,阿棠后知后觉的发现身上很黏。
头发贴在脸颊和后颈上。
一摸指尖全是湿意。
她愣怔的坐着,回想起梦里发生的事情,病中难受昏沉的感觉,那些人的对话,还有身体贴在泥土地上的冰冷和刺痛都是那么真实,以致于她梦醒后还觉得浑身不适。
是做噩梦吗?
真的……只是个噩梦吗?
八九岁模样,大规模的疫病,这一切和她当年被师父捡到时不谋而合,这些年她拼命回想发生过的事,始终没有一丝半点的痕迹。
为什么突然会做这种梦?
前两日好像也是这样,不过梦中的事情她醒来后就记不清了,这次却记得清清楚楚,阿棠想不明白,只能暂时将事情搁置,起床收拾。
今日便要离开了。
“姐姐,咱们要去哪儿?”
“他们看不到我,一路上你岂不是不能和我说话了。”
“珍珠昨晚在桃树下面睡了一夜,都不跟我玩儿,你说它怎么一天到晚都在睡觉啊……要不我们偷偷溜走,看它什么反应?”
小渔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阿棠把一应行李放到马背上,归置好,转身走到桃树下,“师父,我要离开了。”
“这次我会去的有点久,等我处理完所有事,就回来接你。”
她双膝跪地,对着那堆新土拜了三下,起身后又驻足默立了片刻,直到院墙外传来陆梧的声音,知道他们在等她,对着珍珠招了招手。
“上来。”
珍珠顺着阿棠的胳膊爬到她肩膀上,稳稳当当的趴好。
她环顾一周,最后看了眼这个曾为她遮风挡雨了近十年的小院和桃树下的‘人’,深吸口气,一手牵着马,肩膀上趴着猫,身后还跟着个无人能看到的‘小姑娘’,缓缓抬脚出了门。
这一去,山高水远。
不知归期。
小渔最是没心没肺,一溜烟绕着顾绥,陆梧和枕溪三人打了个转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阿棠穿着身青白玉色配天青忍冬纹的窄袖长裙,满头青丝随便用根簪子挽起,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
一身素色。
干净利落。
陆梧看到她先是眼睛一亮,紧接着就看到了她肩膀上趴着的珍珠,“姑娘,你要把它也带着啊?”
阿棠点了点头。
“那可太好了。”
陆梧对珍珠的加入表示十分的热情,伸手想摸它两把,遭到了珍珠无情的哈气警告,但他热情不减,还慷慨的表示愿意给它当人肉坐垫,换来了一个无情的白眼。
阿棠转身锁上院门。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他们翻身上马,径直出了城门,却没发现,一个人影站在巷子的尽头,默默看着他们远去……
城外天高气阔。
日头爬上云层,晕染出金黄的光影,罩在那条笔直入林的官道上,阿棠侧首看向顾绥:“我们往哪儿走?”
“丹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