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嫣儿被叫停之后便一直保持着规矩的姿态，低着脑袋根本没有多看卫珏一眼，似乎十分乖顺。
可是她越是这样乖顺，卫珏心下却越是不爽，正是因为她太坦然，倒显得他心浮气躁。
“抬起头来。”
胡嫣儿听话地抬起头，她对上卫珏的眼神，哪怕心下慌乱，也要强装镇定。
“你来军营多久了？”
此刻的卫珏双手搭在浴桶边缘，黑发悉数披在了外沿，即使穿着亵衣，被水打湿后，依旧能隐约瞧见里面的线条。
“禀大皇子，已有六月了。”
这是胡嫣儿第一次能够正视卫珏的脸。
“六月？那倒是也有一段时间了。”卫珏沉思了片刻，淡声道：“既如此，想必你也十分想念家中，本皇子念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允你写家书寄回去。”
虽然语气偏冷，但是他脸上却挂着与以往相差无几的亲和笑容，似乎颇为好脾气。
胡嫣儿怔了良久，后知后觉地动了动唇，“可是，军中有规定，无大事，不得写信回乡……”
卫珏却是不以为意道：“没事，你写便是，本皇子会派人帮你送回去，你放心，信是一定会送到的。”
他说完这话，快速从一旁的木架旁揭过衣服，一个起身的功夫，便随意搭了件黑色外袍在身上，即使这样，中衣的衣领微微敞开着，可以看见里面的肌肤，白皙而不羸弱。
却见他看也不看胡嫣儿一眼，指了指桌上的纸笔，懒声道：“就在这儿写。”
胡嫣儿唇色苍白，面色也是同样的苍白，就好似落在屋檐的雪花。
她很清楚地知道，大皇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突然让她写信回家，这信一写过去，内容对不对得上且不说，大皇子自己肯定也会盯着王家注意那边的动静。
若是有差错，他肯定能快速察觉到。
她原本就是代替王家的小儿子从的军，在王家待的时间也不长，跟那边并不是不熟。
但是此时却是不得不写。
“是。”
她低低应了一声，这才纠结着走上前。
卫珏似乎十分有耐心，给她挪出了一半位置，还十分主动地将笔递给了她。
胡嫣儿接过笔，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是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二是大皇子就坐在她身边，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扼住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执笔，略微思索了片刻后，一笔一划颇为缓慢地落了笔下去。
最终以正常家书的形式写了一封家书。
虽然平淡，但也中规中矩。
她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她才放下笔。
卫珏望着她写的信，眸光微闪，唇角勾着些许嘲讽，“王家的当家主母曹娘子，是王富贵的继室，因为为人刻薄，所以你跟她关系十分不好，如今在信里你倒是不计前嫌地问候了一声母亲，这可真是稀奇。”
他那一双眼看向胡嫣儿的时候，许是颜色太浅的缘故，有股恣睢的野性，透着浓厚的危险气息。
尤其是那声音，冷得彻骨。
胡嫣儿身形一僵。
慌乱之下，她脑海里晃过许多回忆。
她当时家破人亡，父亲跟哥哥被押送往京城，自己一路偷偷跟着到京城，原本是准备先投靠在京城的远亲，只是不小心听到他们在商议如何将她抓起来，吓得她连夜逃跑，本以为逃过了一劫，在一间酒楼里靠打杂安定了一阵，攒了点钱，结果又受人欺骗，不仅骗光了钱，还被人贩子卖给大户人家当奴婢，差点失身且不说，曾一度奔溃到自杀的地步。
可是她不能死。
当年她是亲眼看着，那些朝夕相伴的人，那些至亲之人，在自己眼前被杀，到处都是血红一片。
她永远记得，自己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她被埋在了死人堆中，面目全非的尸体近在咫尺，皆是她曾经熟悉的人，将她埋藏得密不透风。
是他们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她的命。
他们用性命护下她，她又怎能轻易自杀。
兜兜转转，她才辗转到了王家。
王家不是富贵人家，家中只有一个儿子，又正好碰上征兵打仗，不想让唯一的儿子去冒险，所以她主动请愿，女扮男装，替他前去。
去得匆忙，她根本来不及去了解王家如何。
胡嫣儿未来得及反应什么，下巴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脸转了过去。
“说，你到底是谁？”
方才还咬着牙关死死忍住的胡嫣儿，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每每看到这张脸，尤其是对上他冰冷的眼神，都会让她想起那场嗜杀。
她母亲无辜死在那些人的剑下，父亲跟哥哥被押送京城，终生囚禁，不见天日。
而她自己，苟活于世，又不能手刃敌人。
不管怎么想，她都觉得自己特别惨，特别失败，越想眼泪越是哗哗地流。
“你哭什么？”
卫珏俨然吃了一惊，真是离谱，他分明什么都没做，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眼前之人突然哭得稀里哗啦，就像洪水决了堤，好似有无穷无尽的眼泪哭不完。
她的眼泪滴落了一滴在他手上，滚烫得惊人。
这是心虚害怕引起的不成？
他想过很多种结果，被揭穿后，这假王小严会惊慌失措，或者跪地求饶，却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哭。
胡嫣儿哭得很伤心，看不出丝毫装的成分，满是悲伤和难过，整个人哭得一颤一颤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卫珏欺负了她。
她这哭法，竟让他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似他五妹妹，受了委屈，也是这般哭得凄惨，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流。
“别哭了！”
他一时被哭得心烦意乱，只得用力吼了一句。
只是不但一点儿作用都没有，反而越哭越响。
“你是哭包转世不成？本皇子又没说要杀你，你哭成这样作甚，能不能有点出息？！再哭，可就砍头处置了。”
大约是被卫珏散发出来的戾气给镇住了，胡嫣儿果然停了下来，一双眼睛哭得红肿，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她刚刚确实是失控了，但一听到卫珏说完杀她，又连忙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