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他在郓州任刺史。
崔令窈意外身亡的消息传到郓州,惊痛之下,她决定回京找谢晋白兴师问罪。
被他拦下。
谢晋白是谁?
那是当今皇后嫡出,战功赫赫,手握兵权,最得陛下宠爱的皇子。
他对崔令窈的情意,赵仕杰曾亲眼目睹。
丧妻之痛,犹如天崩地裂,无以复加。
这样的情况下,谁敢去触他眉头,那是嫌命太长。
他们早不是十来岁时,一块儿玩耍的少年人。
谢晋白是君。
他是臣。
妻子可以冲动,赵仕杰不能冲动。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陈明利害。
但突闻挚友死讯的陈敏柔哪里听得下去,破口大骂谢晋白是个混账东西。
不过三年时间,就将新人迎进门,害死了她的窈窈!
她要回京城找他算账!
赵仕杰拦了又拦,眼见她油盐不进,气道:“此事如何能怪誉王,成婚三年膝下无子,纳一侧妃绵延子嗣而已,有何不可?哪怕是为了储君之位,这侧妃也不得不纳!”
说这话的时候,他忘记了彼时的他们也同样深受子嗣困扰。
成婚第二年,长女出生,陈敏柔伤了身子。
太医说,若调养得当,日后或许还有缘分遇喜。
但机会渺茫。
不能再生孩子,对于一个年纪轻轻,且只有一女的当家主母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
此后三年,赵仕杰总会想起自己那番话后,她煞白的脸,和看着他的眼神。
那个眼神,陌生到好似第一次认识他。
也或许是从那一天起,他们夫妻感情,生出了第一道裂痕。
哪怕他事后,解释过无数次,无数次,他绝不会纳妾。
就算她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他也不会纳妾。
谢崔二人的悲剧,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可她不信。
她开始怀疑他的真心。
对他生出防备。
再也没有从前倾心相许的爱意。
赵仕杰哄了又哄,她却始终不肯释怀,给他一个好脸色。
当时的他,年轻气盛,脾气一样不缺,几次三番哄人无果,也歇了心思,竟真的闹起别扭来。
逐渐忙于政务,不再去贴她的冷眼。
再后来,她顺利有孕,他欢喜的恨不得向天祝祷。
京城得了消息,补药一车一车的送来。
可整个孕期,她始终不曾展颜。
最后,又是难产。
直至现在。
他们夫妻之间的隔阂,已经大到如今这般。
重病在床,怕他续娶的夫人亏待了孩子,她想给他安排娘家庶妹做继室。
甚至,她竟认为,他会娶她的嫡亲幼妹!
赵仕杰心中酸苦,“我只有过你,从前是你,以后也只一样,你别丢下我。”
这话,陈敏柔是信的。
至少现在是真心的。
但她没有力气去同他扯这些。
应该说,自从难产濒死醒来后,她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了。
唯有两个孩子,叫她放心不下。
只要确定孩子的继母是个慈善的,让她即刻去死,也无憾。
两人相拥躺了会儿,赵仕杰掀被下了床。
陈敏柔没有。
她连早膳都是在床上用的。
用过早膳,又恹恹躺了下去,对外院隐隐传来的声响,也不好奇。
赵仕杰见不得她这模样。
所有为她诊病的大夫都说了,她是心病。
郁结于心,气血瘀堵,心胸不畅导致的日渐虚弱。
比起名贵药材温养,不如该调动她情绪,做点叫她欢喜的事。
心宽,则百病消。
剩下的身体亏损,可靠药物补齐。
赵仕杰坐在床边,微垂着头,轻声哄着榻上的人,“今日府里宴客,豹园斗兽场开了,去看看好不好?”
陈敏柔眼皮都没抬,更懒得说话。
赵仕杰抿唇,祭出一招:“誉王也在。”
榻上人身体僵了瞬,依旧没有反应。
“……你知道他今日为何登门吗?”
赵仕杰再接再厉道:“说来稀奇,他似乎对一个姑娘动了点不同寻常的心思。”
不同寻常的心……
“谢晋白!”
陈敏柔骤然掀眸,眼神满是怒意。
三年。
又是三年。
她的窈窈才死三年,谢晋白就对旁的姑娘有不同寻常的心思。
濒死时所看到的‘未来’,同样也是三年时间,赵仕杰就老房子着火,移情了她人!
这就是男人!
…………
另一边,豹园。
时下但凡有点底蕴的世家大族,府里大多都蓄养了几头凶猛野兽。
偶尔跟同僚们聚在一起,或大或小的赌斗一场。
也算是乐子。
赵国公府就有专门的斗兽场,虽然不及皇家猎场壮阔,但用来招待宾客是足够了。
今日赴宴的都是年轻人,听闻有斗兽表演看,呼朋唤友,三五成群的聚了过来。
等崔令窈几个到时,豹园已经十分热闹。
看台上,坐满了人。
赵国公府办事格外迅捷,这样短的时间,竟已经为身份贵重的客人预留了专门位置。
见他们到了,有管事上前,引着他们朝上方入座。
那里的视野开阔,能将整个斗兽场一目了然,最适合观赏表演。
崔令窈才抬步上了阶梯,袖口就是一紧。
“咱们的位置,在誉王旁边。”
沈涵月的声音压的很低,难掩激动。
崔令窈脚步顿时一滞,下意识抬眸看向上方。
的确,谢晋白就坐在上首最中心的位置。
他身边落座的无一不是京城各大世家的公子贵女们,各个正襟危坐,仪态端方。
唯有他这个皇家人,一袭玄色常服,歪靠在软椅上,手支着脑袋,姿态闲散,很是漫不经心。
崔令窈目光望过去不到一瞬,那人便似察觉到什么,倏然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冷冽如刀的眼神,在触及她时,瞳孔微缩,只剩幽深的墨色在里面翻涌。
绝对不是看陌生姑娘的眼神。
这是崔令窈重回大越后,跟他对视的第二眼。
她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垂头避开他的视线,不叫他看见自己面上神情。
心中已天翻地覆,脚步却没停,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崔令窈竭力平复情绪,一直到入座后,才长松了口气。
他们之间,隔了好几个席位,足够隔开那道叫人心绪不宁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