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钰拿出两个茶杯,先给她斟满,“喝些水润润喉。”
崔令窈的确渴了。
跟谢晋白说了那么久的话,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儿茶水摆在面前,才觉口干舌燥。
她端着茶盏,一饮而尽。
沈庭钰静静看着,抬臂给她续杯,“愿意跟我说说吗?”
崔令窈给他使了个眼色,用唇语道:“会不会有人偷听?”
她始终记得自己身份暴露的原因就是,跟沈涵月在马车上随口说的一句话,被路过的谢晋白听了个正着。
沈庭钰一愣,瞥了眼车窗外面,道:“你只管说。”
崔令窈相信他,闻言一下就放松下来,道:“他知道我的身份,无论我怎么否认都没有用,他断定我就是……”
后面的话,她止住了。
沈庭钰当然知道是什么身份。
他并没吃惊,这个情况他有过预料。
应该说,来赵国公府前,他就做好了一切可能发生的准备。
沈庭钰微垂着眼睫,盯着面前的茶盏,不知在想些什么。
静默几息。
崔令窈先沉不住气,“我们的那个婚约,不能作数了。”
沈庭钰倏然抬眸,问:“你要再次嫁入誉王府?”
“……不是,”崔令窈道:“他没逼我这个,只是不许我同别人有婚约。”
闻言,沈庭钰微微一怔,半晌,竟笑了。
他笑着叹气:“不愧是年少成名从无败绩的大将军。”
看似给了她余地,跟从前说一不二的强势姿态迥然不同。
实则,他给她的选择一直只有一个。
那就是再次嫁给他。
不过在时间上或早或晚而已。
甚至,那个‘晚’也大概有期限。
只是谢晋白的分寸把握的极佳,没有勾起她的逆反心理。
所以,她现在还能语气平和的说上一句,他没有逼她。
怎么能不赞一句好手段。
果然,能指挥千军万马,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男人,绝不会是个莽夫。
崔令窈不算愚钝,这话里的意有所指,她听了出来。
脑中自觉回忆了下今日和谢晋白的见面经过。
从进院门起,到她离开时的一幕幕对话在脑中重置。
一开始,是洗砚龟唤醒她从前的余情,后又直接开门见山点出她的身份,打了她措手不及。
他细细讲述过往,解开关于李婉蓉的误会。
期间,几番控诉她吝啬,彼此感情投入不对等,而他只是一个发现妻子可能不爱自己,忍不住再三试探的男人。
恰好她的确是带着任务接近他,听见他如此控诉,自然心虚的很。
他开始动手动脚。
抱了她好久。
还亲了她。
占尽了便宜。
回忆一圈,崔令窈发现自己的确全程都在被谢晋白的节奏带着走。
那男人也豁得出去,怀柔,示弱,威慑等手段,轮番来了一遍。
还将脸埋在她颈边悄悄落泪。
十足的惹人怜爱。
从来冷傲不驯,强势至极的男人,突然这般模样,就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不动容。
崔令窈再冷静理智,那也是个人。
她被他带着节奏走了。
看他那般疯魔执拗,甚至以为今日就会被他直接带回去。
以至于,他最后退让一步,给她喘口气的余地。
她还觉得意外。
发自内心的认为他没有逼她。
真是,……被卖了还觉得人家好。
崔令窈面色发黑,端起茶杯狠狠饮了口。
沈庭钰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这般,眸光微敛,道:“抛开今日谢晋白的所言所行,问问自己的意愿,重来一次,是要再嫁他,还是选择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抛不开,”
崔令窈语气复杂:“那是我曾经的夫君,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并明确表示不会允许我琵琶别抱,这样的情况下,我如何能抛开。”
谢晋白的身份摆在那里。
在沈庭钰眼中,他只是誉王,即便朝堂上呼声很高,但毕竟还不是储君。
就算是储君,也不算什么。
毕竟,大越盛世百年,历代君王不说代代明君,但基本的礼义道德方面,从未有过错处。
君夺臣妻这种事,闻所未闻。
日后,谢晋白登基也无妨,只要他们顺利成婚,就不会有变故。
可崔令窈知道,明年,二十五岁的谢晋白就会被立为太子。
二十六岁登基为帝。
抬眼的事了。
且,乱世将至。
谢晋白活着,江山无恙。
谢晋白死了,也得留下正统继承人,将皇权平稳交递。
这样,大越不会内乱,就算异族们再崛起,也不至于一盘散沙,被逐个击破。
而她要做的是,让他留下正统继承人。
车厢内,安静下来。
沈庭钰捻起茶杯,轻轻抿了口,问她:“那你是怎么想的?”
崔令窈没有犹豫,直接道:“咱们的婚事作罢吧。”
谢晋白的底线是,不能有其他男人掺合进他们中间。
她还想完成任务,所以,不能也不想挑战这个底线。
崔令窈道:“咱们婚约本就是为了打消谢晋白疑虑的权宜之计,现在身份彻底暴露,没有必要了。”
没有必要了…
沈庭钰的手指轻颤。
他下意识用力握住茶盏遮掩发颤的指节,再问:“真的,想好了吗?”
嗓音艰涩,暴露出几分真实情绪。
崔令窈听的一清二楚。
想到他为这桩婚事的努力,心口陡然涌上一股酸涩。
她抿了抿唇,低低嗯了声,“不管如何,我十分感谢你。”
再次来到大越后,面对沈氏的病重,迫在眉睫的出嫁,和谢晋白的夜访手足无措之际,他的出现,很大程度的安抚了她的焦虑。
给了她明确方向。
即便,这个方向在短时间内,被谢晋白彻底打乱。
她郑重道谢。
沈庭钰却仿佛没有听见。
他松开茶盏,脱力般身体往后一倒,靠在车壁上,半晌没有说话。
崔令窈也不再开口。
她有些尴尬。
又莫名其妙有些发闷。
明明车厢宽敞,她却觉得喘不上气。
盼着马车再快点,他们快些到。
沈庭钰不知何时看了过来,见她一脸局促不安之态,无声轻叹:“别这样啊窈窈,我会觉得很难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