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钰不知何时看了过来,见她一脸局促不安之态,无声轻叹:“别这样啊窈窈,我会觉得很难堪的。”
将心意小心翼翼的坦露,宁愿违背所有长辈,都要娶的姑娘。
在拒绝他后,面对他,满脸尴尬。
真的,很让人难堪。
沈庭钰道:“不过是口头婚约,作罢便作罢,你无需觉得不自在,咱们以后做不成夫妻,还是表兄妹,和……友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车轮也随之停下。
就像他们这段仓促提及的婚约。
终止了。
沈庭钰率先下车,朝她伸手。
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皮肤白白净净,修长如玉的指节分明,就在眼前。
崔令窈唇角微抿,抬手搭了上去。
沈庭钰手指轻拢,将她扶了下来。
两人并肩踏进府门,才行至后院,就见沈氏的陪嫁妈妈立在拱门边,一脸急色的候着。
终于等着人,钱妈妈几步迎了上来,连行礼都顾不上,握住崔令窈的手,焦声道:“夫人等了您许久,让您一回来就去见她。”
急成这样…
崔令窈面色一惊,“可是阿娘身子不好。”
钱妈妈面色凝重的点头,看了紧跟着他们的沈庭钰一眼,道:“晌午时分,世子夫人来过一次,等人一走,夫人便吐了血,命奴婢来寻您。”
只是崔令窈今天不在府里,生生让沈氏等了这样久。
刘氏对沈氏说了什么,才叫她吐血后,急着见女儿?
答案显而易见。
无非是他们的婚约,和裴姝窈对沈庭钰三年的纠缠。
在刘氏眼里,他们的感情,就是寄居在府上的外甥女对自家儿子死缠烂打三年,终得圆满的故事。
从始至终,她儿子都是被蛊惑被纠缠的那一位。
现在儿子没了神智,那就只有跟同为长辈的沈氏说了。
钱妈妈的话,让沈庭钰脸色也变了,他一把握住崔令窈的手腕,解释道:“此事我不知情。”
他真的毫不知情。
思量再多,事事计较妥当,他也不会把病弱的姑母算计在内。
三年来,裴姝窈做下再离经叛道的事,也无人会闹去沈氏面前。
沈庭钰没想到,他的母亲这一次竟这么做了。
这一点,崔令窈信他。
婚约虽是他先提起,但也是她认真思量后,点头答应了的。
事到如今,就算刘氏真为此对沈氏说了什么,也不能只怪他一个。
崔令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她垂眸看向自己手腕,道:“我去见母亲,你去忙自己的吧。”
“不,”沈庭钰紧了紧她的腕骨,神色严肃,“我同你一起去。”
无论如何,事关他们两个人,他总不能让她独自去面对病重母亲的责难。
崔令窈犹豫间,旁边钱妈妈道:“让大公子一块儿吧,夫人虽没说,但奴婢看的出来,她也是想见大公子的。”
这是女儿的心上人。
且,要冒着阖府上下的反对,竭力给女儿正妻之位的男人。
作为一位生命走到尽头的母亲,怎么会不想见见。
崔令窈便只能默许。
母女俩住的院子太僻静,哪怕片刻没停,等他们赶到,也用了不少时间。
里头竟到了许多人。
老国公爷有三嫡一庶四个儿子,只得了沈氏一个女儿。
虽是庶出,但自小也是金尊玉贵的娇养长大。
几个兄长对这唯一的妹妹同样爱护有加。
这会儿,都携妻子来了。
连带着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同样在列。
不大的厅堂,几乎满满当当。
再定睛一瞧,最上首坐着鲜少出现在晚辈院落的沈国公和国公夫人。
他们竟也来了。
前日沈氏病重,都没有这样大的阵仗。
今日……只怕要出大事。
崔令窈一脚迈进厅堂,对上这些人神色各异的目光,身体倏然一僵。
许是原主余念作祟,她几乎腿软。
“窈窈!”
沈庭钰顾不了其他,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将人揽在怀里,不让她倒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竟如此不成体统。
刘氏唇角绷紧,生生忍着,没有开口训斥。
今日公婆都在场,轮不到她这个晚辈出面逞威风。
何况,她惹了大祸…
沈庭钰扶着人进来。
对最上首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微微躬身,“祖父,祖母。”
崔令窈同样福身行礼,“见过外祖父,外祖母。”
国公夫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自上而下细细审视了一番,保养得宜的面容不见情绪,摆摆手道:“你母亲怕是不好了,去看看吧,莫要叫她带着遗憾走。”
崔令窈面色煞白,身体踉跄了一下,转身拎着裙摆跑进屋子。
沈庭钰抬脚就要跟上去,被国公爷唤住。
“你姑母临终,同女儿说说话,你进去作甚?”
沈庭钰脚步一顿,回身当堂跪下,“姑母既知孙儿同表妹生有私情,若孙儿不进去,姑母岂会安心。”
一个母亲将死,眼看女儿要成为孤女,再无人相护,这个节骨眼,竟同府上表兄定下口头婚约,而她未来婆母并不认可这段婚事。
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能安心瞑目。
沈国公缓缓起身,走到孙儿面前,“你进去,能做什么?”
沈庭钰叩首:“孙儿会向姑母承诺,无论如何,护表妹一世富贵安康!”
一世富贵安康。
好重的承诺。
富贵倒好说,只是除了妻子名分外,妾氏是称不上‘安康’的。
厅内一片死寂。
刘氏用力握住座椅扶手,死死看着跪地拜倒的儿子,期待公公能勃然大怒,严声喝止。
这时,内室隐约传来几道哭声。
有沈氏的。
她病重将死,就连哭都透着股死气。
她生母李氏也在里面,哭的更婉转哀愁。
叫人听之都难忍鼻酸。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辈子就这么个掌上明珠,他最小的孩子,竟要最先离他而去。
沈国公深吸口气,“当真想好了?娶了她,日后绝不后悔?”
刘氏面色一急,就要起身阻止,被旁边世子爷握着胳膊制止。
父亲做的决定,莫说一介妇人,即便是他这个嫡长子,也没有质疑的权利。
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祖孙对话。
厅堂内,沈庭钰的声音响起。
他说:“孙儿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