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愈发恳切的目光中,楚望钧终于放下了手中茶盏。
盏底与车内小几上的磁石桌面轻轻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声,在寂静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而后,他抬眼,以一种近乎折磨人的缓慢语速,抛出了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答案:
“李尚书方才同本王说,城南有家开了百年的老字号果脯铺子,他夫人极爱那儿的蜜饯果子。他几乎日日下朝,都要绕道去城南,买上一包带回府中。”
“……?”顾意彻底怔住,大脑一时竟无法处理这跳跃而琐碎的信息。
被他的马车堵在这僻静巷口时,她脑中已预演了无数惊心动魄的场面——威胁、试探、摊牌,甚至更糟的……
结果却听到了李尚书的家长里短和……蜜饯?
偏离了她所有的预料,这都什么跟什么?
李尚书夫妻恩爱又管他们什么事?
楚望钧却有理有据,不急不缓地继续道,“想着你近日汤药喝得苦,所以,来给你买。”
轰——!
顾意仅剩的警惕防备,关于身份暴露的恐怖猜想……在这一刻,被这奇怪的理由击得粉碎!
顾意:“……”
她难以置信,楚望钧脑子里整天装的都是什么?
劫后余生过去,一股被戏耍了的感觉猛地冲上心头。
顾意只觉气血翻涌,脸颊不受控制地涨红发烫。
她猛地扭过头,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此刻失控的表情,声音却因为极力压抑愤怒和别样的情绪而不稳,“王爷自己去吧!我要回府了!”
她说着,起身就想下车。
“唔!”
话音刚落,那只一直慵懒搭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施力,不容抗拒地将她整个人揽得转过身来,直面他。
“生气了?”楚望钧垂眸,仔细打量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顾意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挂名的小妾,还是旁人塞进来的眼线,哪有资格、又哪敢和他这位摄政王生气?
她就这么瞪着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瞪着他,仿佛想用目光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那只揽在她腰后的手,终于动了。极其自然地向上移了移,在她紧绷的背上拍了拍。
“好了,别气。”楚望钧的声音微微压低,在逼仄的车厢里,十分撩人,“虽然你生气的模样,比平日……可爱多了。”
又演!现在又是演给谁看!
顾意猛地扭身躲开他的手,更气了:“王爷若是闲来无事,大可去校场练兵,去书房批奏章!何必总拿我打趣?”
她声音稍顿,目光向外瞥了一眼,语带讥讽,“王爷不会要说,外面拉车的那匹马,也是端王安插的眼线吧?!”
“不是,”他答得从容且认真,“它是家生马。”
顾意:“……?”
楚望钧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今天没有目的,不是演戏。只是想到,就来了,不行么?”
顾意彻底失语。
她完了。
她好像……完全搞不懂楚望钧的思维了。
“我知道,你怨恨端王……想早日摆脱他的控制。”楚望钧看着她,语气平静地道,“但活着,不该整日只有那些没完没了的演戏和算计。偶尔,也做点无意义,但自己想做的事,不行吗?”
顾意一怔。
他突然话锋一转,抬手指向窗外:“已经到了。”
马车缓缓靠街边停下。
顾意僵硬的抬眼望去,眼前真是一家门面古朴的老字号果铺,匾额上写着“赵记甘味”,看着确实有些年头,空气中隐隐飘来一丝清甜的蜜糖和果干混合的香气。
一切都在昭示着,他方才那番听起来荒诞的话,竟然……全是实话。
他真的就只是……想来买蜜饯的……
顾意僵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有的心理建设,在他纯粹“买蜜饯”这事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可也确实是她自己想多了。
她极小幅度地动了动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我冒失了。”
楚望钧已利落地跳下了车,随即回身,极其自然地向她伸出手。
晨曦的阳光在他周身投下光影,那身象征无上权柄的亲王冕服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不下来?”他挑眉,手依然悬在空中。
顾意避开他的手,自己提着裙摆跳下了车。
她看着楚望钧淡然自若地吩咐侍卫去铺子里去给她买果脯的背影,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画面,比任何阴谋诡计都更让她感到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在她心神恍惚之际,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果铺斜对面,赫然是一家门庭若市、装饰得极为华丽扎眼的——银楼。
而那银楼招牌不起眼的角落,刻着一个她绝不会认错的、属于端王暗中产业的徽记!
恰在这时,银楼那边一阵喧哗,几辆装饰豪奢的马车停下,下来几位衣着光鲜的外商,被掌柜殷勤地迎了进去。
楚望钧目光随意地扫过街面,落在那家银楼上,淡淡评价了一句:“这银楼生意倒是越发红火了,看来端王手头还很宽裕。”
闻言,顾意心中猛地一凛。
他说这些,难道是在点给她听?
端王通过私盐攫取的巨额黑钱,莫非是在这里洗白成合理收入?
就在这时,侍卫提着一篮子的果脯走了过来,恭敬道:“王爷,您要的蜜饯都买了一份。”
“嗯。”楚望钧淡淡应了一声,拿起一个油纸包,塞进顾意的手里,“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现在买完了,可以回去了。”他语气平淡无波,仿佛真的只是来采购。
回程的马车上,顾意手中紧紧攥着那包沉甸甸、散发着酸甜气息的果脯,如同握着一块灼手的烙铁一般。
他说想,就来了……这样的行径,已经超脱了二人合作的范畴,一切事情似乎望着更加奇怪的方向发展去了。
不行,她得尽快催一催右青!
不仅是南风馆的事,更要立刻调查这家银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