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东西”两个字咬得极重。
他身后的护卫们脸上看沈长乐一行人的眼神倒有几分同情及怜悯之色。
“萧五老爷……”一向如影子般的赵嬷嬷忍不住出声。
“闭嘴!”萧彻眼神骤然一厉,如同淬毒的冰刃射向赵嬷嬷,那瞬间爆发出的上位者威压,让赵嬷嬷不得不瞬间噤声。
她心中骇然,她早些年走南闯北,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萧家小儿身上瞧到了程九身上才有的傲慢和杀气。
天杀的,一个程子络已经够让人抓狂了,现在又多了个萧彻,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萧彻目光在赵嬷嬷身上停留半晌,又重新锁定沈长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爷再说最后一遍:滚。别脏了爷的门槛。”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欲走,玄色的衣袍划出一道冷漠的弧度。
眼看最后一丝希望也要破灭,冰冷的绝望和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要将沈长乐淹没。
看着萧彻那刻薄无情的背影,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慢着!”沈长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甚至盖过了雷鸣雨声!
萧彻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是侧过脸,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线,似乎在等着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沈长乐深吸一口气,冰冷刺骨的雨水让她头脑异常清醒。
她盯着萧彻的背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萧五老爷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想必不记得去年杭州西湖,画舫之上……”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萧彻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是谁,误食了不该吃的东西,燥热难当,丑态百出,眼看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有辱门风、败坏孝道之事?”
萧彻猛地转过身!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震惊、暴怒和一种被当众扒开伤疤的极度羞耻!
周围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他身后的护卫们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萧文涛打伞的手都抖了几抖,看沈长乐的眼神,已融入一丝怜悯。
因为主子那段“意外”,是绝对的禁忌!
“沈长乐!你找死!”萧彻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
沈长乐却毫无惧色,反而迎着那几乎要撕碎她的目光,挺直了腰杆,声音冷静得可怕:
“是我!是我沈长乐,当机立断,一脚将萧五老爷您踹进了那冰冷的西湖水里!”
她无视萧彻瞬间铁青扭曲的脸,步步紧逼,“这一脚虽折了萧五老爷威风,却也熄了那起雅火,保住了守孝之身的清白,护住了您萧五老爷的孝道清名。萧五老爷不该感激我吗?”
她目光如炬,直刺萧彻心底最隐秘的恐惧和底线:
“萧五老爷,您说,是当众丢一次脸面后果严重,还是……”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字字千钧,“还是在守孝期间,失德破戒,哪个后果更严重?”
“轰隆!”
又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映亮了萧彻那张因极度愤怒和……无法辩驳的憋屈而扭曲的脸!
沈长乐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刀子,剖开了他内心最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是的,那一脚是奇耻大辱!
但那一脚,也确确实实救了他!
若真在守孝期间,在那种情况下……后果不堪设想!
那是比丢脸严重百倍、千倍的灾难!
是他绝对无法承受的污点!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拿捏住命门的憋屈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住萧彻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死死盯着沈长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滔天的怒火,有刻骨的恨意,有被揭短的羞耻,更有一种棋差一着的憋闷!
他堂堂两榜进士,萧氏家主,竟然被一个女人,用他自己最不堪的往事,威胁得动弹不得!
客栈内外一片死寂,只有暴雨疯狂敲打屋顶和地面的声音。
萧彻的胸膛剧烈起伏,捏着玉佩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死死地盯着沈长乐,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良久,久到赵嬷嬷等人几乎以为他要暴起杀人时,萧彻才从牙缝里,极其艰难、极其屈辱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厌恶:
“滚进来!”
他猛地侧开身,让出了门口,动作僵硬,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沈长乐心中一松,知道赌赢了。
她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正要迈步。
“站住!”萧彻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极致的刻薄,“约法三章,听好了!”
萧彻指沈长乐等,语极刻厉:
“居限西偏陋室,十步为界!擅越者,折肢驱逐!”
“涤尔水渍苔痕,立干!本老爷厌见秽迹,忌闻霉腐。若有脏污触身,笞之!逐之!”
“缄尔口,闭尔目!昧旦速离!若敢延误,休怪萧某雷霆之怒!”
他一口气说完,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猛地一甩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温暖的内堂,只留下一个充斥着暴怒又极致嫌弃的冰冷背影。
沈长乐看着他的背影,感受西侧下房方向传来的霉味,心中却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扳回一城的微妙快感。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同样憋屈又疲惫的众人,踏进了这间充满萧彻刻薄气息、却也暂时安全的客栈。
这场暴雨夜的狭路相逢,以沈长乐屈辱地住进下房,却成功拿捏住萧彻最致命的软肋而告一段落。两人之间的梁子,结得更深了。
……
寒雨如注,敲打着“鸿福”客栈的窗棂。
沈长乐一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浇了个透心凉。
偏居西侧陋室,寒意侵骨,丫鬟紫娟、青娟,孔嬷嬷相继发起高热,面如赤炭。
沈长乐自己也是头重脚轻,咳喘连连,清涕难止。
眼见小姐丫鬟皆病倒,赵嬷嬷心急如焚。
她年轻时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人称“弹弓仙子”。
此刻,她顾不得许多,仗着昔日薄名,冒雨去寻萧彻的侍卫长,“霹雳刀”关东海。
关东海虽未见过赵嬷嬷真容,但“弹弓仙子”的名号也曾听闻。
看着眼前这位为小辈奔波的老妇,关东海心中也生几分恻隐。
然而,他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性——本朝最年轻的z胪,萧氏新任家主,脾气臭,性格孤拐,规矩比天大,性子刻薄寡恩,翻脸无情。
能近身服侍的,哪个不是被磨得心如铁石,眼色通透,半分不敢忤逆?
他想行个方便,却又怕传到主子耳中,落得个“弃子”下场。
思虑再三,只得低声提点:“何不去寻客栈掌柜?或有一线生机。”
赵嬷嬷依言而去,奈何动静稍大,竟惊动了主屋那位煞星。
萧彻素来厌烦喧扰,尤其在这风雨晦暗之际。
他听闻是沈家那婆子聒噪,不顾其苦苦哀求,冷面如霜。
也于对沈长乐的教训,果然命人:“拖下去,杖腿!”
凄厉的惨叫划破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