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涛马上就明白过来,立刻垂首应道:“老爷高明!在程家宴上,众目睽睽之下,既全了两家体面,又能让那沈氏吃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萧彻轻轻“嗯”了一声,重新坐回案后,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上那份刚收到的程府请柬。
“对了,听说那黄毛丫头已经定婚了?”
萧文涛一脸茫然,他平时都跟在主子身边,迎来送往,随传随到,家里的一摊子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去关注区区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黄毛小丫头的私事?
但主子的脾气他如何也不敢说个不字,于是马上说:“我马上派人去打听。”
两天后,沈长乐未婚夫,永宁伯府大公子陈进包括整个陈家的信息,便全灌进了萧彻耳朵。
“永宁伯府,本朝世袭罔替的伯爵府,曾祖父是开国功臣。往上数两代,还是非常显赫的。但自从陈武起,便逐渐退出朝堂中枢。其儿子,陈宏在兵部领了闲差。孙子陈进,也就是沈氏的未婚夫,在五城兵马司领了个正六品的百户衔。除此之外,陈进还有一个嫡姐,嫁到了天津卫蒋家。那蒋家是最近几年新冒出来的新贵,前两代经商,这一代供出了个进士,便是陈大小姐的公公。陈进还有两个庶弟,一个庶妹。那庶妹,刚及笈,便嫁给了皇商朱家二公子。”
萧彻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堂堂伯爵府嫡长女,不嫁给门当户对的世家大族,竟然嫁给商户起家的新贵。
皇商名义上好听,实际上仍然是商户之家。
但凡有脊梁的人家,都不可能把女儿下嫁给商户之家,庶女也不行。
有野心的人家,把庶女嫁入高门大户做妾,也比嫁入商户强。
显而易见,这陈家肯定缺钱。
沈坤那种庶子,固然是两榜进士,也难改狭窄的眼界,把女儿嫁入伯爵府,便以为高攀。
实际上,以诗书传家的清贵人家,是从来不屑与勋贵联姻的。
沈坤那种人,他懒得评价,但程诺那厮,不是向来喜欢护短吗?
怎么就睁眼眼任由自己的外甥女嫁到那样的人家?
想着那死丫头,在余杭仗着程家势大,那次在西湖画舫上,众目睽睽之下,竟敢一脚将他踹入冰冷的湖水!
尽管解了他体内的媚药,但站在画舫上居高临下瞅着自己的沈长乐,加上满堂的哄笑,至今想起都让他如芒刺在背!
如今到了京城,她与继母斗法,居然给他一记窝心脚,让他平白损失了银子还惹了一身骚!
新仇旧恨,如毒藤缠绕心间。
林氏这番话,与其说是诱惑,不如说是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出手的借口和……一点微不足道的添头。
“呵,这死丫头,倒真是树敌无数。”
萧彻低声自语,忽然又想到了一个让这死丫头不好过的好办法。
他萧彻,堂堂余杭萧氏家主,本朝最年轻的z胪,若亲自下场,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传出去未免有失身份,落了下乘。
对付沈长乐,得讲究“格局”。
他指节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眼神在京城的地图上逡巡,最终,落在一个显赫的标记上——永宁伯府。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沈长乐不是有个现成的靶子吗?
她那高高在上的未婚夫,永宁伯府的嫡长孙——陈进!
……
京城,繁华的醉仙楼雅间。
萧彻的幕僚郑阳“偶遇”了前来与友人小酌的永宁伯府嫡长孙陈进。
几杯佳酿下肚,郑阳凭借在江南仕林牛耳的萧氏家主幕僚的身份,及其长袖善舞,很快与这位贵公子“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话题有意无意地转到了陈进的婚事上。
“陈兄弟好福气啊,听说定了通州沈氏的嫡长女?那可是余杭程家的外孙女,家世清贵。”
郑阳状似随意地恭维。
陈进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含糊应道:“嗯,家父定下的。”
郑阳捕捉到这一丝异样,面上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忧虑:“陈兄,你我投缘,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郑兄但说无妨。”
“哎,”郑阳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那位沈家大小姐……在下在余杭时,倒是有过几面之缘。其人才情容貌自是不俗,只是这性子……”
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太过好强了些。一张利嘴,不饶人得很,言语锋利如刀,等闲男子在她面前,都觉矮了三分。行事更是……颇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架势。陈兄弟您是永宁伯府未来的当家人,身份贵重,气度雍容。娶妻娶贤,贵在温良恭俭让。弟只是担心……日后这内帷之中,陈兄怕是要受些掣肘啊。女子太过刚强,终究不是家宅之福。”
郑阳这番话,句句戳在陈进的心窝子上。
他本就对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心存疑虑,尤其听闻她是个“丧母长女”,又在余杭外家长大,非京城土生土长的名门闺秀,总觉得少了些大家闺秀的温婉。
如今被郑阳这么一“点拨”,那点疑虑瞬间放大成了不满和担忧。
“竟……竟是如此?”陈进脸色有些难看。
“唉,许是程家骄纵太过?陈兄还需……心中有数才好。”
郑阳点到即止,留下无限遐想空间。
在萧彻面前,郑阳又是另一番嘴脸了。
“东家,您说,我堂堂天启十一年的举人,居然学三姑六婆干这种乱嚼舌根的缺德事,还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即将出阁的小姑娘,未免也太……”
大材小用,丢人丢面。
这要是传了出去,还要不要做人啊!
萧彻嘴角擒着一丝淡淡的冷笑:“那沈氏可不是普通小姑娘。”
把玩手中玉掰指,萧彻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你怕是还不知道,沈氏身边那个胖婆子,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弹弓仙子。”
郑阳嘴巴微张,他是读书人,才学眼界都有,就是缺少气运,故而屡次不弟,每次参加春闱时,不是闹肚子,就是发生其他意外。
就连算命的都说他这辈子没有功名利碌的命,好在有贵人运,找准了贵人,便能吃喝不愁,尊荣一生。
这才放弃继续考取功名之心,在萧家做起了客卿。
郑阳也谨记自己的身份,努力为萧彻谋划,盘算,倒也立了不少汗马功劳。
但江湖上的事,与他一个读书人何干?
萧彻便跟他解释:“那弹弓仙子,竟然被秋水剑叶秋云给收伏了。而这个叶秋云,是江湖上三大山庄之一的寒剑山庄的三少主。”
“还有,沈氏身边的赵长今,曾经在江湖上也颇有威名。”
郑阳眨了眨眼,还是不明白东家到底在说什么。
但他清楚,这位东家,脾气孤拐,高傲又难伺候,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能用一个字解释,绝不会多说半个字。
尽管还是听得云里雾去的,还是竖起耳朵,继续听下去。
萧彻眼里阴鸷之色更加浓烈了。
他盯着一脑子问号的郑阳道:“听关东海说,赵长今与‘裂山掌’熊奎,是同门师兄弟。而熊奎,则是程诺的侍卫之一。”
郑阳脑子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寒剑山庄的三少主,也为程诺所用。”
“啊!”郑阳一子就明白了。
寒剑山庄,江湖三大庄之一,堂堂三少主,为程诺所用。
而同样在江湖上闯下威名的弹弓仙子,却被叶秋云收伏。
而这个弹弓仙子,却跟在沈长乐身边。
赵长今与‘裂山掌’熊奎是同门,赵长今跟在沈氏身边,熊奎却跟在程诺身边。
意思就是,这沈长乐,必定得程诺重视。
“程诺堂堂朝廷命官,竟然勾结江湖门派?”
郑阳倒吸口气的同时,又说:“沈氏不过是他的外甥女,竟然谴了两名江湖人氏贴身保护。”
这便证明,这沈氏,必定得程诺欢心。
不,应该是重用!
能得程诺重用的人,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看着东家阴沉沉的面孔,郑阳总算明白过来,东家为何要紧揪着沈氏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