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露取笑道:“说什么浑话?咱们长乐表妹,是受人欺负的性子吗?她那继母不来惹便好,若敢来招惹她,咱长乐表妹有的是法子治她。”
众人又笑,又赶紧问沈长乐,与继母斗法斗得如何了?
沈长乐简单说了下与林氏的交锋。
姐妹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时发出由衷赞叹声,尤其听沈长乐说,用礼法之矛来对抗对方施加在身上的礼法之盾,无不拍岸叫绝。
程雪又羡又妒地道:“长乐表妹这么能说会道的本事,我怎么就学不会呢?唉,我要是有长乐表妹一半的本事,就不至于被我那继母给欺负了。”
众人瞬间来了兴致,纷纷问她,继婆母是否对她好。
程雪恨声道:“别提了,出身低贱,总想着利用孝道压我一头。每日卯时就要去请安,去早了,只得站在廊下,有时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去得晚了,又说我惫懒不贤惠。服侍她吃了饭,就让我吃她剩下的残羹冷炙。我嫁到赵家,都快一年了,几乎从未没吃过一顿热饭,新鲜饭……甚至连梳头、捏肩捶背,都要我去做,有时候还要我跪着抄佛经,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膝盖都跪肿了……”
众人纷纷骂这个继母,但想让她们支招,除了告诉给丈夫或公公听,也别无他法。
孝道大于天,继母也是母,继母就是礼法,就是孝道,身为媳妇敢对婆母不敬,对于把孝道当成官员升迁必备条件之一的官宦家庭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轻则被休,重则连累娘家兄弟姐妹。
就算程雪贵为程家宗房嫡次女,也要遵守孝道纲常,一个孝字就能把她压得动弹不得。
因为程雪嫁的人家,门户也不低,乃当朝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家的嫡次孙。
众人虽然同情程雪,却也找不着更好的办法。
至于找公公或丈夫帮忙说好话,不过是中策,要是婆母是个心胸狭窄的,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利。
也有人建议程大夫人,也就是程雪的亲娘,亲自杀上门去,敲打下对方。
但程大夫人跟着程大老爷远在陕西任上,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呀。
另外,在座的姐妹们,都清楚,程大夫人只喜欢儿子,对女儿一向不怎么上心。
就算知道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除了骂女儿没用,丢她的脸外,也不会有别的动作了。
程露怜惜地揽着妹子,她运气比胞妹好,嫁给了母亲娘家侄儿,舅母也就是婆母,待她倒还不错。
曾经的表兄,现在的枕边人,待她也还颇为尊重。
而程露无论在娘家,还是婆家,都是说得上话的。
“妹妹莫怕,明日我和你姐夫一道去你婆家看望你。”她语气冰冷,带着浓浓的火焰。
“我倒要瞧瞧,这老虔婆,敢当着我的面,继母磋磨你不成。”
程雪感激地点点头,神色黯然地道:“妹妹是个没用的,逆来顺受嘛,实在是憋得慌。可若是反抗,又怕得了不孝之名,给家中姐妹们招灾。”
众人纷纷安慰她,也各自述说着各自的不幸。
程露也给程雪说了几招对付婆母的法子,要么找公公哭诉,要么找丈夫帮忙说话,或讨好小姑,让小姑子帮腔。
程雪一一给否决了。
“公公外放大同,至今未归。”
“你妹夫只是继子,又不是亲生的,哪里敢置喙?”
“至于小姑,”程雪苦笑,“她不合着老虔婆一起践我就谢天谢地了。”
程露柳眉轻蹙,又说:“你只要尽到媳妇本份就成了,咱们这样的人家,纵然侍候婆母,也是有限的。不然养那么丫鬟婆子干嘛?她那么作践你,你就不知道反抗吗?让你吃残羹剩饭,你就直接说,咱家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吗?”
“让你像丫鬟般服侍,你直接找她要银子。”
“她敢拿孝道压你,你就说媳妇的月例都是有定数的。若额外孝敬母亲,自然要从自己的份例里省出来,自己难免捉襟见肘,连打赏下人、置办些像样的衣裳首饰应酬往来都困难,这要是让外人瞧见了,还以为咱们家刻薄媳妇呢。让她给你银子,就说是媳妇服侍婆母是孝心,但婆母赏赐媳妇是姑慈,姑慈则媳安。光想着占便宜,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必须让她给钱。”
“让你跪着抄经书?你就说礼佛贵在心诚,不在形迹。佛性平等,无有高下。执着于跪拜之形,反生贡高我慢之心。或存苛责他人之意,此皆与佛法慈悲本怀相悖。”
见众人听得认真,程露又轻点程雪额头。
“她若是个讲脸面的,必定不会再逼你了。若是个不要脸的,你要比她更不要脸才是。你直接说,跪着抄经,固然显诚,但若因此心生怨怼,或膝盖疼痛导致心神不宁,字迹潦草,岂非更是对佛祖和经文的大不敬?反不如端坐凝神,摒除杂念,一笔一划,以清净心,恭敬心书写,更能体现至诚。”
姐妹们无不赞程露,不愧是程家的嫡长孙女,果然有一套。
程露谦虚地说:“妹妹们过奖了,都是跟着祖母她老人家学的。”
众人又羡又妒,长房太夫人刚柔并济,勇谋皆备,在整个江南,都是颇具威名。
从小养在老夫人身边的程露,无论是通身的气派,以及说话行事,确实滴水不露,真正的贵女风范。
不知是谁说了句“长乐表妹也是养在大祖母身边的,长乐妹妹,若遇上这种可恶的婆母,你有更好的法子吗?”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沈长乐。
程露更是双眸一亮,纷纷看向沈长乐,双眸饱含希翼与……隐隐的攀比。
沈长乐想了想,说:“婆母拿捏媳妇,其惩戒权离不得律法赋于的纲常礼法。儿媳想要通过正常渠道难获主导权。不过,事在人为。”
她很快便给程雪出了个主意。
“从现在起,雪表姐回去后,拿自己的嫁妆孝敬给婆婆,不必太多,一天献一件,婆婆看在你孝敬的分上,自然不会再故意苛刻你。”
众人急眼了,这样岂不越发助长婆母的嚣张气焰?
沈长乐但笑不语,只是悠然地看着众人。
程雪气愤过后,似乎反应过来:“然后呢?”
“然后嘛,雪表姐可以让人四处宣扬,就说赵家精穷了,逼得媳妇用自己的嫁妆贴补漏洞,若是不从,就故意苛刻你。而表姐为了纲常孝道,不敢反抗,只得含泪献上自己的嫁妆,换取片刻的安宁。”
众人倒吸口凉气,纷纷击掌笑道:“这招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