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血战,尘埃落定,留下的是浓重的血腥与满目疮痍。
萧彻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洁癖带来的强烈不适,将善后事宜一股脑丢给了还算能主事的萧文涛:“文涛,速去料理!尸首、伤员、客栈赔偿,务必处理干净!看着就,呕,”
他挥挥手,仿佛挥开无形的污秽,眉头拧得死紧。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东厢房简直成了“净涤道场”。
采扶、采英两个婢女,连同几个侥幸未受伤的小厮,几乎跑断了腿。
一桶桶滚烫的、加了名贵香料的清水被抬进去,又变成浑浊的污水抬出来。
上好的松江棉布巾子用了一条又一条,带着浓郁沉水香气的熏炉换了三遍香饼,连萧彻里外换下的、沾了血污泥渍的衣裳鞋袜,都被他嫌恶地直接命人焚毁。
“水!再兑热些!”
“这巾子沾了水汽,重换!”
“熏炉离远些!烟太冲!”
“这地板,角落还有泥印!再擦三遍!”
萧彻那冰冷、挑剔、带着压抑怒火的命令声不断从门缝里传出。
采扶采英累得小脸发红,额角冒汗,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捧着各类精美的铜盆、玉瓶、香炉、干净衣物,脚步匆匆地在东厢与净房之间穿梭。
整个东厢笼罩在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与“洁净”的仪式感中。
萧文波办事利落,很快请来了镇上最好的大夫。
大夫穿梭于东西两厢,为伤员诊治。
萧文涛依着萧彻之前的吩咐,将萧家带来的上等金疮药匀了一半给沈长乐那边。
更令人意外的是,他亲自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子送到西厢沈长乐面前。
“沈小姐,三爷吩咐,此乃谢礼,请笑纳。”萧文涛态度恭敬,与之前萧彻的刻薄判若两人。
沈长乐打开匣子,眸光微亮。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厚厚的银票,粗粗一看,足有五万两之巨!
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青玉小瓶,拔开塞子,里面是满满一瓶散发着清冽药香的“风寒丸”,数量远不止五粒!
“萧五老爷果然……出手阔绰。”沈长乐合上匣子,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这一夜虽然惊险,还赔上了赵嬷嬷一双腿,但换来这真金白银和救命良药,加上之前“挟恩图报”未成的憋屈一扫而空,倒真是,血赚!
她对萧彻那龟毛刻薄的印象,难得地添上了一丝“冤大头”式的可爱。
沈家这边,两名重伤护卫需要静养,紫娟、青娟虽服了风寒丸退了烧,但病去如抽丝,赵嬷嬷更是断腿之痛难捱。
沈长乐决定在客栈多休整一日。
原本拥挤不堪的西偏陋室显然已不合适。
萧文涛主动提出,请沈小姐一行人搬回正院的东厢房。
隔壁那位刚刚把自己搓洗得快脱层皮的主子,听闻后只是冷哼一声,并未再出言阻拦。
救命之恩的面子,终究是让他捏着鼻子认了。
客栈伙计和两家尚能行动的护卫正忙着将院中的尸首搬上板车。
沈长乐裹着披风,站在廊下冷眼旁观。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穿着杂乱、但其中几具尸首的兵刃制式、靴底纹路乃至衣领内衬的料子,都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熟悉感。
朱影也瞧出了这些尸体的与众不同,低声道:“这些该不会是林氏派来的吧?”
沈长乐摇头:“以她的身份和眼界,还用不起这类人。”
林氏在争宠上确实天然独厚,但买凶杀人,她有那个贼胆,也没那个门路与实力。
十有八九,应该是陈夫人。
她招手唤来心腹护卫头领,低声吩咐了几句。
护卫头领领命而去,不动声色地塞给正指挥搬运的店老板一锭银子,又低声交代了几句。
店老板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很快,那十来具让沈长乐起疑的尸首,便被混在山贼堆里,悄无声息地一同拖走,仿佛从未存在过。
……
东厢房内,萧彻终于洗刷完毕,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月白云纹锦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熏染着淡淡的沉水香。
他坐在勉强擦出“本色”的椅子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总算恢复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气度。
只是眼神深处,还残留着惊悸过后的阴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关东海手臂裹着厚厚的绷带,恭敬地立在下方回禀:“五爷,伤亡清点完毕,咱们护卫折了七人,重伤五人,余下皆带伤,客栈这边,文涛已打点妥当。”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一事……属下查验那些贼人尸首,发现其中十几具,并非普通山贼路数。兵器精良,靴底是官制马靴的纹路,内衬料子,象是京畿卫戍营淘汰下来的军品。天子脚下,断不可能有如此规模的山贼,还装备得如此,整齐。属下斗胆猜测,怕是有人,借刀杀人,冲着您来的。”
萧彻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杯盖与杯沿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
他眸色瞬间变得幽深如寒潭,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将茶盏放下,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知道了。尸体处理干净,手脚利落些。此事,不许再提,尤其,不要传到西厢那边。”
他抬眼,目光锐利地刺向关东海,“明白吗?”
关东海心中一凛,立刻垂首:“属下明白!定当守口如瓶!”
……
因着双方人马都急需休养,萧彻也只得按捺下立刻启程的冲动,继续滞留在这间让他浑身不适的客栈里。
听着隔壁不时传来的动静,沈长乐摇了摇头。
采扶或采英的身影不时匆匆掠过窗纸,手中捧着的东西换了一茬又一茬——有时是盛着清水的金盆,有时是燃着新香饼的鎏金熏炉,有时是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熏香的巾帕,甚至还有小厮抬着沉重的紫铜暖炉进出……仿佛里面住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需要无时无刻精心供奉、不容丝毫怠慢的神像。
西厢房廊下,靠着软垫养神的赵嬷嬷,透过窗户缝看着东厢那番“穷折腾”,忍不住“呸”了一声,低声骂道:“断腿的龟孙子!穷讲究!洗个澡跟要登基似的!活该累死那些丫头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