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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林渊那句“锦衣卫校尉,林渊,奉旨赈灾”余音未散,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小六子的天灵盖上。
他脸上的兴奋和崇拜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取代,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大人……奉……奉旨?”
这两个字,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京城里混,他比谁都清楚这两个字的分量。这可不是酒后胡言,也不是市井吹牛,白纸黑字写在旗子上,招摇过市,那就是欺君之罪。满门抄斩都算是轻的,搞不好要被凌迟处死。
“大人,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小六子急得快要跪下了,声音都变了调,“咱们没旨意啊!这要是被捅出去,别说赈灾了,咱们弟兄几个的脑袋,当天就得在菜市口挂成一排!”
他看着林渊,发现自家大人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正慢条斯理地用清水洗着手,仿佛刚才说出的不是什么杀头的话,而是晚上吃什么一样随意。
陈圆圆站在廊下,虽然听不懂这其中的官场关节,但从小六子那惊骇欲绝的表情里,也感受到了这件事的凶险。她握着丝帕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担忧。
林渊擦干了手,这才转头看向小六子,眼神平静无波。
“我问你,如今这京城内外,谁最怕乱?”
小六子一愣,下意识地答道:“自然是……是宫里的皇上,还有满朝的文武百官。”
“没错。”林渊点了点头,“那我们去做什么?”
“赈……赈灾……”
“赈灾是让这天下更安稳,还是更乱?”
“是……是更安稳……”小六子磕磕巴巴地回答,脑子还是有些转不过弯。
林渊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重,却让小六子瞬间站直了身子。
“既然我们做的是让天下安稳的事,是替皇上分忧的事,那有没有那道圣旨,重要吗?”林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顺天府尹看见了,他会来抓我们吗?他巴不得有人把城外那几十万流民的嘴堵上,免得哪天冲进城来,第一个摘了他的乌纱帽。五城兵马司?他们只会躲得远远的,生怕跟流民沾上边。至于朝堂上那些言官御史,他们想弹劾,也得先掂量掂量,弹劾一个‘奉旨赈灾’的锦衣卫,传出去,百姓会怎么骂他们?是骂我假传圣旨,还是骂他们不让朝廷给活路?”
一连串的反问,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小六子发热的头脑上,让他那被恐惧占据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
林渊嘴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所以,这面旗子,不是给我们自己看的,是给那些想找我们麻烦的人看的。它就是一道护身符。我们把‘奉旨’两个字举得越高,声势造得越大,我们就越安全。等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真的有圣旨时,我们有没有,便不再重要了。”
这番话,颠覆了小六子过往二十年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他呆呆地看着林渊,感觉自己这位大人,根本不是在做什么赈灾的善事,而是在下一盘大得吓人的棋。棋盘是整个京城,棋子是人心、官威,甚至……是那虚无缥缈的皇权。
“小的……小的明白了。”小六子深吸一口气,眼神从恐惧,慢慢变成了狂热。
怕什么?跟着大人,什么时候走过寻常路?从截胡陈圆圆,到逼死方德兴,哪一件不是在刀尖上跳舞?可结果呢?结果是他们活得越来越好,越来越有底气。
“小的这就去办!”小六子一躬身,转身就往外跑,脚步里充满了干劲。
“等等。”林渊叫住了他。
“大人还有何吩咐?”
“旗子要大,布料要好,用上好的墨,找个字写得最有气势的先生来写。我们是代表朝廷的脸面,不能寒碜。”林渊嘱咐道,“另外,从西山粮仓调粮,先调五十大车。米、麦、粗粮掺着来,再准备些布匹和最便宜的药材。”
“是!”
“还有,”林渊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从我们信得过的兄弟里,挑出二十个机灵的,换上便装,混进流民营里去。”
“混进去?”小六子不解。
“我们的粮食,不能白给。”林渊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声音沉了下来,“我要你的人,去看,去听,去记。记下哪些人,在领到一碗粥后,是自己狼吞虎咽,还是先喂给身边的老人孩子。”
“记下哪些人,为了多抢一点粮食,不惜对同伴下黑手;又有哪些人,会把自己的那份,分给更弱小的人。”
“记下哪些人,眼神已经麻木,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又有哪些人,饿得皮包骨头,眼睛里还烧着一团不甘心的火。”
林渊的指节,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每一下,都像敲在小六子的心上。
“我要的,不是流民,是兵。”
“那些自私懦弱、麻木不仁的,给他们一口饭,让他们别闹事,就是他们最大的价值。而那些有情义、有血性、有骨气的人,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把他们的名字、样貌、特点,全都给我记下来。这些人,我要把他们从流民堆里,一个个地挖出来,训练成一支真正的军队。一支只听我林渊号令的军队。”
这番话,让小六子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终于彻底明白了林渊的宏大计划。
赈灾是表,收拢人心是里,而最核心的目的,是借着赈灾这块完美的招牌,去沙里淘金,为自己打造一支忠心耿耿的私军!
“大人英明!”小六子单膝跪地,声音里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与激动,“小的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帖!”
林渊挥了挥手,示意他去。
小六子走后,小院再次恢复了宁静。
陈圆圆端着新沏的茶,走到林渊身边,轻声问道:“这样做,会不会太危险了?”
她的声音很柔,像一阵清风,拂去了空气中的肃杀之气。
林渊接过茶杯,抬头看她,少女的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也倒映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虑。他笑了笑:“身在这乱世,呼吸都是危险的。想活下去,就只能走最险的路,看最好的风景。”
他望着茶杯中沉浮的茶叶,像在看这动荡的时局。
“而且,我需要一支力量,一支足以保护你的力量。在这京城,乃至未来的天下,能让你安安稳稳弹琴的力量。”
陈圆圆的心,猛地一颤。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子里泛起的涟漪。
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为他续满了茶水。
……
两天后,清晨。
京城永定门外,聚集着数以万计的流民。
他们像一片灰色的潮水,漫无目的地铺陈在官道两侧的荒野上。到处都是破烂的窝棚,到处都是肮脏不堪、瘦骨嶙峋的人。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粪便和死亡混合在一起的恶臭。
麻木,是这里唯一的情绪。
偶尔有孩童的哭声响起,也显得那么微弱,很快就被死寂吞没。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车轮声,从城门的方向传来。
几个离得近的流民,费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望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十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大车,在几十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的护卫下,缓缓驶出城门。
“锦衣卫……”
“是锦衣卫的大爷们……”
恐惧,瞬间取代了麻木。流民们骚动起来,纷纷向后退缩,像是看到了索命的无常。在他们眼中,这群人出现,从来没有好事,不是抓人,就是杀人。
然而,当车队靠近时,他们却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在车队的最前方,一面巨大的白色旗帜,被两个力士高高举起,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旗帜上,八个龙飞凤舞的黑色大字,带着一股嚣张霸道的气势,狠狠地刺入每个人的眼中。
锦衣卫校尉林渊,奉旨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