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试探性进攻的受挫,并未让钟离昧感到意外或沮丧。相反,通过这次接触,他更加确信,萧县北面的防御确实坚固,韩信在此投入了重兵和大量守城器械,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且正中对方下怀。
“韩信欲以萧县为诱饵,耗我兵力,疲我师旅。”中军大帐内,钟离昧对着麾下主要将领,冷静分析道,“北面看似主防,实则是他布下的陷阱。我若执意于此,便是愚夫之勇。”
“将军之意是……”副将试探着问道。
钟离昧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萧县东南方向,那里正是之前被李谈攻破、后又经加固的区域。“东南角,虽经加固,然其地势低于北面,且城外有濉水支流环绕,土质相对松软。更重要的是,韩信必以为我见识过此地曾被攻破,会认为他在此处防御更为严密,从而不敢选择此地为主攻方向。”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乃虚则实之!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传令!”钟离昧声音转厉,“自明日起,每日派遣数千兵马,轮番佯攻北门,声势要大,但要控制伤亡,以弓弩炮石远程袭扰为主,做出我军主力仍在北面,并因攻城受挫而焦躁的假象!”
“同时,”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隐秘,“秘密调遣五千精锐步卒,皆为善掘土筑城之工兵及悍勇敢死之士,携带大量掘进工具、支撑木料,于夜间悄然运动至东南方向濉水河谷密林之中潜伏!我要他们,从东南角外侧,挖掘地道,直通城墙之下!”
地道攻城!这是古代战争中极为耗时费力,却也往往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险招!尤其是在守军注意力被佯攻吸引之时,成功的可能性便会大增。
“挖掘地道,动静不小,且需时日,恐被守军察觉。”一名稗将担忧道。
钟离昧冷笑道:“所以需要佯攻配合,吸引其注意。此外,挖掘入口需极隐蔽,挖掘时,以厚布包裹工具,减少声响,并以多组人手轮番作业,加快进度。挖掘出的泥土,趁夜运至濉水冲走,或填入林中洼地掩埋。我要在十日之内,将地道挖至城墙地基之下!届时,或以火药爆破,或遣死士由此突入,里应外合,一举破城!”
众将闻言,皆精神一振。此计若成,确实可避实击虚,打韩信一个措手不及!
“此外,”钟离昧补充道,“派往南面的侦骑需加大力度,做出我军可能分兵南下的姿态,进一步迷惑韩信。另,严密监控陈胥那支游骑,若其再来袭扰,设伏歼之!”
“诺!”众将领命,纷纷下去准备。
接下来的数日,萧县战局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态势。北面,楚军每日鼓噪而进,箭矢炮石往来不绝,看似攻势猛烈,却总在守军准备全力迎击时又潮水般退去,如同钝刀子割肉,虽不致命,却持续消耗着守军的精力和物资。而萧县东南方向,那片曾被战火蹂躏、如今已恢复寂静的河谷林地,地底之下,一场悄无声息的死亡进军,正在紧张地进行。
楚军的佯攻确实给守军带来了一定的压力,尤其是心理上的疲惫。但韩信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并未被北面的“热闹”完全吸引,反而对楚军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攻势产生了更深的怀疑。
“钟离昧绝非耐不住性子之人,如此佯攻,必有深意。”行辕内,韩信对蒯彻、孔聚等人道,“其目的,无非是掩盖其真正的攻击方向,或真正的攻击手段。”
孔聚沉吟道:“观楚军动向,其南面侦骑活动频繁,莫非真欲分兵南下,袭我腹地?”
蒯彻摇头:“南下风险太大,且容易被我所阻。钟离昧用兵好奇,或行声东击西之策,但其‘西’在何处?北面是佯攻,南面是疑兵,那其真正的目标……”
韩信目光扫过沙盘,最终再次定格在东南方向。“东南角……”他喃喃自语,“此地曾被李谈攻破,我虽大力加固,但在外人看来,或许仍是弱点。且此地地势低洼,土质松软……”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地道!”韩信与蒯彻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是了!”蒯彻抚掌,眼中露出恍然之色,“佯攻北面,疑兵南路,其真正杀招,恐怕是想效仿古人,挖掘地道,自东南角破城!此地土质,正利于此!”
韩信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传墨雪!”
片刻后,墨雪匆匆赶来,身上还带着工匠坊的烟火气。
“墨司丞,你改进的‘听瓮’,可曾配备至各门,尤其是东南角?”韩信直接问道。所谓“听瓮”,是一种古老的侦测地道的方法,将大瓮埋于城外地下,瓮口覆薄皮,令耳聪者伏于其上倾听,可察觉远处地下挖掘的动静。墨雪曾根据古法加以改进,增加了瓮的灵敏度和抗干扰能力。
墨雪点头:“回大将军,各主要城门及险要处均已埋设,由专人十二时辰轮值监听。东南角因是旧破处,埋设了双瓮,且位置更深。”
“立刻加派精干人手,重点监听东南方向,尤其是濉水河谷一带!有任何异常响动,即刻来报!”韩信下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诺!”墨雪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与此同时,韩信又下令:“命守东南角之将校,提高警惕,多备沙袋、木板、火油、柴草于城内对应区域!一旦发现地道迹象,立刻封堵、烟熏、火攻!”
“传令陈胥,游骑重点侦察东南方向楚军活动,尤其是夜间,是否有人员、物资异常调动至濉水河谷!”
一道道针对性极强的命令迅速下达。一张针对钟离昧“暗度陈仓”之计的大网,悄然张开。
两日后的深夜,万籁俱寂,唯有北面远方隐约传来楚军佯攻部队撤退休整的零星鼓角声。萧县东南角城墙内侧,一处被临时征用、紧贴城墙根的民宅地窖内,两名耳朵上戴着特制皮套(用以隔绝地面杂音)的士卒,正屏息凝神,将耳朵紧紧贴在埋设于地底的大瓮口覆着的鹿皮上。
突然,其中一名士卒猛地抬起头,眼中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他对同伴做了个手势,两人再次俯身细听。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了!那是一种极其细微、但富有规律的“窸窣”声,间或夹杂着沉闷的“叩击”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正由远及近,缓缓传来!
“有动静!是挖掘声!在东南偏南方向,距离……约百五十步外!”那名耳力超群的士卒压低声音,急促地向守候在旁的军官报告。
消息被火速报至行辕。
早已和衣而卧的韩信瞬间惊醒,披甲执剑,来到大堂。蒯彻、孔聚等人也已闻讯赶来。
“确定了?”韩信看向那名前来报信的军官。
“回大将军,监听士卒确认,确是挖掘之声,方向、距离大致无误!且声音正在缓慢靠近!”
“好一个钟离昧!果然行此诡计!”韩信眼中寒光一闪,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冷笑。“传令东南角守军,按预定方案准备!通知墨司丞,将她准备的‘礼物’,给楚军送过去!”
所谓的“礼物”,是墨雪根据古籍和自身理解,配置的一种混合了硫磺、硝石、辣椒、毒草等物的强烈刺激性烟雾剂,专为对付地道战而准备。
地下的楚军工兵,对此毫不知情。他们已经在阴暗潮湿的地道中连续挖掘了数日,身心俱疲,但想到破城在即,又能获得厚赏,依旧咬牙坚持着。地道已深入地下近两丈,前方距离预估的城墙地基越来越近。
然而,就在他们挥动镐铲,准备进行最后一段冲刺时,前方负责探听的工兵突然脸色大变!
“不好!上面有动静!好像在……在倒东西!”
话音未落,只听头顶土层传来“噗噗”的闷响,紧接着,一股极其辛辣刺鼻、令人无法呼吸的浓烈黄绿色烟雾,如同鬼魅般从挖掘面以及地道壁的缝隙中迅速弥漫开来!
“是毒烟!快退!快退!”工兵头目嘶声大吼,但为时已晚。烟雾迅速充斥了狭窄的地道空间,辛辣的气体灼烧着他们的眼睛、鼻腔和喉咙,引起剧烈的咳嗽和呕吐,视线瞬间模糊,窒息感猛烈袭来!
地道内顿时乱作一团,工兵们丢下工具,捂着口鼻,拼命向来路逃窜,互相践踏,哀嚎声、咳嗽声在地道中回荡,如同人间地狱。
而在地面之上,守军通过听瓮确定地道大致方位后,不仅灌入了烟雾,更在相应区域的地面上架起柴堆,泼上火油,点燃后不断扇风,将浓烟和热量强行压入地下!同时,调动床弩,瞄准预估的地道出口区域,严阵以待。
钟离昧很快接到了地道作业失败、先锋工兵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他站在营帐外,望着萧县东南方向那隐约可见的烟雾和火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奇谋,竟然如此轻易就被韩信识破并破解!那“听瓮”之技,他并非不知,却没想到韩信应用得如此及时和精准!
“韩信……竟能料到我的地道之计?!”钟离昧心中第一次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对手,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此人之谋略,简直深不可测!
地道奇袭的失败,意味着他不得不回到正面强攻,或者另寻他策。而无论哪种选择,都注定要付出更加惨烈的代价。
潜龙之智,再次挫败强敌诡计。萧县城,依旧如同磐石,巍然不动。但钟离昧的五万大军,依旧如同悬顶之剑,接下来的攻势,必将更加疯狂与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