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巳时初,李承乾一行人方才起身赶路,万年县地界属实无甚可巡查之处。
此地乃天子脚下,整日里被几路巡城御史一遍一遍的刷副本,正所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邻省城!
挨着京城的县令自然也不会是跋扈的人,谨小慎微还来不及,哪能有什么不法事?不受夹板气就要烧高香了。
李承乾起身之后,兴致盎然的走出院门,要说这处宅院当真是不错,也不知道崔尧是怎么安排的,竟是无一处不妥帖,各种用度比之宫里也丝毫不差。
“这一路上都是如此的住宿标准?”李承乾兀自问道。
崔尧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可能?这是我爹的别院,也就在万年县有这么一处,出了京畿自然是要将就着来。”
李承乾点点头,如此也好,否则当真少了几分趣味。
正思忖间,却见众人的马车没了踪影,于是不解道:“车呢?”
崔尧解释道:“昨夜已经遣人赶往渭南了,想必明日就能抵达。”
李承乾懵逼的看着崔尧:“你把车赶走了,朕……我坐什么?褚账房坐什么?许夫子又坐什么?”
崔尧伸出一根手指,意义不明,却也没有蹬鼻子上脸,只是指着远处官道上说道:“我们坐那个走!”
李承乾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却见几座怪模怪样的“车”停在那里,轮子粗大,铁板覆盖周遭,铁板之上还有琉璃窗扇若干。
说是车,却无轭、辕、衡,但是一眼看去,便知道是车!
李承乾不太信任的揶揄道:“可是能上路了?却不是拿……本公子做测试吧?”
崔尧无所谓的说道:“无非百十里路,到了渭南也就换回来了,此段官道最为合适,平整不说,人也不算太多,正是验证的好路段。”
“既是验证,为何不直驱洛阳?反倒在渭南就结束呢?”
崔尧笑道:“只怕走不得那么远,一来油料跟不上,若是以快马运油,多少有些滑稽。二来,渭南之后的官道没有硬化,走这机关车,还是有些勉强。”
李承乾又确认道:“不会炸吧?你那轻油司提炼的玩意,似乎不怎么牢靠。”
“炸不了,只要您不凑在油箱上玩火,问题不太。”
李承乾皱眉道:“竟有如此严重的罩门?如此一来,岂不是被火炮一轰……”
“多新鲜呐,马车也禁不得火炮轰啊。”
“有道理。”
几人说笑着便走向了官道,彼处杨续业与薛礼等人正卖力的摇着摇把,只听得一阵阵突突突的声音,车体内的内燃机便发出了轰鸣,少顷,声音渐弱,便是已经发动成功。
李承乾饶有兴趣的问道:“我能开吗?”
崔尧没有理他,将他塞入了后排座位,而后将司机位置上的杨续业赶跑,自己坐上了驾驶位。
李承乾指着崔尧不忿道:“朕不行,你就行了?”
“十金!”
“滚蛋,车里就你我二人,算个什么泄露身份。”
“须知隔墙有耳啊。”
“呸,哪来的人?难不成还能躲在车底?”
崔尧悻悻,随即不再说此事,打开车门,朝着许敬宗与褚遂良招起了手。
李承乾便道:“咱们四个一车?”
“不然呢?”
“那照儿坐哪辆?”
“我姐姐自然是坐褚欣儿开的那辆,都是女眷,你且放心。”
“朕是担心这个吗?一介女流,如何能操纵得了机关兽?看你这车上扳机、骨朵一堆,甚是累赘……”
“安心啦,莫要小看我家女诸葛,这车里有些部件还是人家的点子呢。”
李承乾闻言便不再多言,心里却不禁吃味,一介女流都能耍,凭什么朕不能耍?
不多时,许敬宗与褚遂良便来到此处,一番谦让之后,褚遂良与李承乾一道坐了后排,许敬宗坐到了副驾驶之位。
崔尧待人上齐,便用力踏向了油门,这车便徐徐动了起来。
褚遂良乃是初次见这机关,虽说新奇,心中却也不慌,待车走动起来之后,便赞道:“真乃巧夺天工!想必这也是天机工坊出品吧?”
崔尧点头,却也不再赘述,只是径自问道:“昨日给狄仁杰的回复,是谁的主意?”
李承乾道:“自是朕的,三弟做了对不起朕的事,朕却不能不念亲情,可国法在此,却也不能枉纵,莫不如打发的远远的,也好堵了百官的口舌。”
许敬宗微微点头,其实昨日他是有意见的,此等谋逆之事岂能如此轻轻放下,不说大肆牵连,至少也要做个满门抄斩,亦如先皇处理李元吉一家一般。
可陛下既然如此坚持,却也不好拂了陛下的面子,反正能做手段的地方多了去了,不急在这一时。
褚遂良也道:“老夫的意思,此事毕竟是丑闻,若是流放倒也可以,莫不如虚报一个暴毙而亡,然后在隐秘其事为好,毕竟天家的笑话,能不显于世最好。”
崔尧听闻点点头,却是说道:“您几位觉得吴王殿下只是意图刺杀大皇子吗?”
许敬宗插言道:“绝不可能如此简单,想来必定是有后手的,只怕蜀中起事亦不远矣。”
崔尧笑道:“那以许大人的意思,莫非吴王殿下成不得气候?”
许敬宗言道:“自然,凭着吴王府上那三千卫士,能有什么作为?只怕出不得州府就会被程知节麾下按住。”
崔尧却摇头道:“今早我收到了家中的消息,某之心腹根据以往蜀中的情报汇集,从种种迹象中判断出,吴王似乎蓄养了不少私兵哩。”
车上三人顿时停住说笑,异口同声地问道:“何以见得?”
崔尧说道:“我那心腹最是个心细之人,以往只是没有往这个方面想,故而走了误区,如今苗头已显,些许迹象便有了合理地解释。”
“快说啊。”李承乾催促道。
崔尧边开车,边娓娓道来:“永徽元年,剑南道报山体滑坡,二十七座村落遭到波及,诸位可还有印象?”
许敬宗自是明晰,随口道来:“蜀中受灾达四十余万人,死伤逾七万,系有半数青壮……”
说道此处,许敬宗突然停住话语,若有所思起来。
李承乾也说道:“朕记得,朕当时还拨了五十万石粮草,二百万贯的财货用以救灾,当时还是三弟主动接下了这个重任……
尔母婢也!有问题!”
崔尧未置可否,继续说道:“永徽二年春绵阳军火库走水……
永徽三年夏,蜀中上报地龙翻身,又是二百万贯的救灾款项,仍然是吴王毛遂自荐,接了重任……
永徽四年,也就是今年夏,剑南道换装火器,可卢国公却一纸诉状告了工部,言及不论是火枪还是弹药都严重不足数。
当时,老阎拿着出库的账册一一驳斥,言明出府库之时,绝对无差。
最后是查到了押运途中,却是有一艘行船沉入河底,无法打捞,押运之人却隐瞒了此事。”
李承乾点头道:“那厮叫个什么来着?被朕判了个斩立决,这也是朕今年判下唯一的死决。”
崔尧轻声道:“永徽元年死了七万人,多半数青壮,怎么也有个四万人吧?”
李承乾沉默,他已经想到了一些糟糕的事情。
崔尧继续说道:“那一船军火,计有火枪四万两千一百二十柄,火药一万八千斤,对了,还有船载火炮二十门呢。”
许敬宗断言道:“如今想来,却是有问题。”
褚遂良亦沉思道:“看来,涉及之人也不算少,那押运之人,怕是……”
“死士!”
“做到游击将军的死士!”
许敬宗回头看了一眼陛下,犹疑地说道:“宿国公会不会也参与了?”
李承乾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
“何以见得?”
“没有理由,但朕信程爱卿!”
许敬宗叹道:“多少也是有失察之罪哟。”
李承乾随即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