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监丞,请您召集乡生到县学听讲。”邱予初郑重其事。
卢监丞猛地点头,正色回答:“好,不知多少人为好?”
“越多越好!”
“讲学时间是多久?”
卢监丞追问。
“明日,时间可否来得及?”邱予初纤眉一挑。
“可以,事不宜迟,在下现在就去召集乡生。”卢监丞说着便往外走。
邱予初喊住他:“卢师不必着急,您可以先想想要去哪些地方?我让沁雪驾来马车,行进会平稳些。”
片刻之后,沁雪进来回禀:“十公主,马车已经停在门外。”
“卢监丞,咱们走吧!”邱予初转头又对侍者吩咐,“小哥,你也一同前往,好照顾卢监丞。”
几人登上马车,准备前往乡生们的家。
崔府马车平缓前进,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民宅。
宅子临着一条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巷,巷中砖石,在雨水的冲刷与岁月的打磨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宅门是一扇厚重的实木门,由桐油细细刷过,色泽暗沉,却透着古朴的质感。门上一对铜环,绿锈斑驳,侍者上前轻轻叩击。
“吱呀!”宅门一开。
“卢监丞?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男声夹杂着无限惊喜。
卢监丞拱手一礼:“事态紧急,在下就不坐了。”转身对着乡生介绍邱予初一行人,“这是当朝十公主、邬大人和庄大人。”
乡生眸底闪过不可置信,缓缓行礼,面色有些茫然:“卢监丞,不知这是何意?”
卢监丞把邱予初等人来讲学的事情给那乡生说了,便邀请他明日一定要来县学听讲。
“什么?”乡生勃然大怒。
邱予初眉头轻拧。
“那周奇正竟然告诉我们有人会来胡乱讲学,混淆视听,让我们速速避让,否则会连累秋闱。”乡生义愤填膺地控诉。
“真是可恶,十公主和我等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讲学,以便乡生参加科举考试,没想到他竟阻拦至此。这个周奇正真是居心不良。”邬景和同样愤恨。
卢监丞出声调和:“现下不是处置他的时机,我们应该先把讲学事宜安排妥帖。”转头对刚刚的乡生说,“张门生,你可帮我召集其他学子?我一人力量太小。”
张门生连连点头:“卢监丞放心,学生这就去。”
邱予初出声叫住张门生:“阁下若是召集到其他人,也可喊他们帮忙。”
张门生点头称好:“十公主放心,在下正有此意。”
张门生跑出门去,邱予初等人和卢监丞赶往下一家。
暮色苍茫,月挂树梢。
一晚上时间,番禺城仍旧热闹非凡。
直到子时左右,几人才回到客栈。邱予初腿脚酸麻,神色恹恹,叮嘱二人赶紧去休息。
“十公主?”邬景和喊住她。
“怎么了?”
“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起。”邬景和眸色加深。
邱予初点点头回了房间。
翌日,县学中。
邱予初三人和卢监丞早早来到大厅。
宽敞的大厅内坐满了乡生,邱予初吩咐侍者给每一个学子发了一份纸笔。此笔乃是京城文庙特制,意义非凡。
邱予初看着学子们激动地侃侃而谈,稍稍放下心来。
转头问邬景和:“准备好了吗?”
邬景和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准备妥当,开始吧!”
“大家肃静!”刚毅的音色掷地有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学子们快速安静下来。
“今日讲学内容策论,题目是:论教化之功,以礼义正民风,固邦本之策。”
“今夫邦国之兴衰,社稷之隆替,宛若舟行沧海,非独恃财货之积、甲兵之利,恰似巨轮之航,其根本维系于民风之淳厚,礼义之昭宣,仿若船舵引向,须臾不可或缺。
回溯上古,三皇五帝御世之际,虽榛莽未辟,洪荒遍野,然教化之芽已悄然萌动。
伏羲氏结绳为网,授民渔猎之技,民于逐兽捕鱼间,初窥协作要义,部落雏型渐显,秩序微光隐耀;神农氏亲尝百草,教民稼穑之道,百姓安于畎亩,仓廪始有积储,且春种秋收、共御天灾之时,互助之风渐长,伦常初现端倪。
邬景和一边讲,邱予初边观察学子们的反应,大多在认真听学,有些甚至奋笔疾书记录重要之处。
“洎乎周公制礼作乐,礼义教化大成,臻华夏文明之首度峰巅。周公旦鉴于商亡之鉴,深悟人心惟危,欲求社稷长安,必以礼义规束万民之行止,润泽百姓之心田。”
“由是,自天子祭天之大典,至庶民婚丧嫁娶之微仪,咸有定制。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朝堂之上,君臣以礼相待,笏板朝服,各守其职,政令畅行无碍;闾巷之间,邻里和睦相处,长幼有序,出入相扶,温情四溢……”
“在下并不认同……”邬景和还未讲完,就被漫不经心的话语打断。
邱予初望向说话那人,说话之人站在屋中,尤为显眼。
他身材修长而略显单薄,一袭藏青色长衫裹身,衣料泛着微微的哑光,质感厚实,虽不见奢华,却整洁得一尘不染。腰间系着一块质地粗糙的棉布束带,随意打了个结。
面容清俊,肤色透着久病初愈般的白皙,眉如墨画,浓密而有型,如同两片舒展的鸦羽,眼眸恰似寒星,漆黑而明亮。
邬景和也注意到了,目光轻移转向他:“不知兄台有何高见?可以说来一听。”
乡生幽幽开口:“礼制恰似一堵高垣,横亘进步之路。它强化门第之见,固化阶层分野。魏晋“九品中正制”,依礼之名,行门阀垄断之实,高门子弟仅凭家世,便能袭爵承禄、平步青云。于朝堂据要津,掌控权柄。
寒门才俊,纵腹有良策、胸藏锦绣,却因出身低微,被礼制拒于仕途大门之外,有志难伸,空负济世之才。上品无寒门,下品无氏族,从来都不是一句话而已。”
此语一出,四下皆惊。有学子频频点头,随声附和。
“礼制教条本就是束缚。”
“就是啊,咱们岭南人才贫乏,向来不受重视。”
“对啊,对啊!人家余杭江浙一带几乎包揽一甲,咱们这地方要出一个状元怕是要等一百年吧!”一个乡生说完,自顾自苦笑起来。
一时间,学子们又换上一副面孔,有些气愤。
“你今日站在高处,跟我们讲礼制,那是因为你是礼制的受益者,若你身在岭南,一样没有出头之日……”另一个学子站起来质问邬景和。
邱予初听着这些反对之声,眉心一拧,目光转到邬景和身上,想看看他如何面对如此局面。
邬景和也回望邱予初,看她面色有些期待,自信一笑,掷地有声:“兄台此言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