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秦朗离开刺史府,回到行馆内。他抬手叩开铜环时,袖中残留的酒香混着日头晒暖的青砖味漫上来。
“吱呀——”木门推开的刹那,穿堂风卷着几片琼花瓣扑进衣领。秦朗解下襕衫搭在屏风上,忽闻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女子绣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响动。他转身时,门环已被叩响。
“温姑娘?林姑娘?”
秦朗挑眉开门,只见两名女子立于檐下,来人正是温清悠和林诗允。
“快进来坐。”秦朗侧身让道,赶紧把两人迎进屋。
入座后,秦朗看着两人的神情不太对,有点生气的样子。待两人坐下时,才敢开口:“两位过来可是有事?”
话音刚落,便见林诗允眉梢一挑,湖蓝裙摆扫过青砖发出轻响:“没事就不能过来找你?”
茶盏里的水纹晃了晃,秦朗赔着笑往她跟前推了推青瓷碟:“自然能来。只是瞧着林姑娘气色不佳,莫不是……”
“你才气色不佳呢!”林诗允柳眉一竖,湖蓝衣袖扫过案几,差点带翻茶盏。秦朗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博古架,架上青瓷小鹿摆件晃了晃,好在温清悠眼疾手快扶住,指尖却在鹿背上蹭了层灰。
“林姑娘莫不是吃了火药?”
秦朗干笑两声,看向温清悠说道:“清悠姑娘且说说。”
温清悠看了一眼秦朗:“秦公子,有个问题请教一下。”
“温姑娘,请说。”
“敢问,秦公子,昨夜去哪了?”温清悠开口问道。
“昨夜和朋友喝酒去了,早上不是和你们说过吗,怎么又问起这件事。”秦朗摸了摸鼻尖,故意将茶盏往温清悠跟前推了推。
温清悠垂眸拨弄茶勺,青瓷勺柄在盏中划出涟漪:“和朋友喝酒喝出了‘独钓寒江雪’?秦公子这朋友,怕不是在烟花巷里钓的吧?”
茶盏底的龙井忽然晃了晃,秦朗干笑两声,他清了清嗓子,瞥见温清悠耳尖泛红,忽然福至心灵:“实不相瞒,是为了大比……”
“大比?”
林诗允挑眉,湖蓝裙摆扫过他垂在桌下的脚,“难不成青楼姑娘还懂《春秋》三传?”
秦朗注意到她语气平缓了一点,知道这是消了几分气的征兆,忙趁热打铁:“你们也知道,各州郡学子汇聚扬州,这烟花巷啊……”他压低声音,“可是最好的消息铺子。”
温清悠忽然捏碎手中芝麻糖,碎屑落在月白襦裙上:“所以秦公子就和你那朋友孙浩辰去听雪阁,吟‘独钓寒江雪’?”
秦朗这才惊觉她们为何生气——原是误将他与孙浩辰去青楼寻花问柳,回来还故意瞒着众人。
秦朗赶忙解释道:“天地可鉴,昨夜我与孙兄是去听各州郡学子议论策题,哪曾想那花魁月瑶偏要孙兄作诗,偏偏我这孙兄,不通诗词,没办法,我也不能坐视不管,让孙兄出丑,所以就出手作了首诗。”
“早上就是怕你们误会,所以才没告知,不想还是传了开来,早知道就如实相告了。”
温清悠听完秦朗解释,看他态度诚恳,心里是信了几分,但是还是开口警告道:“明知大比临近,还往烟花巷钻!若被两位夫子知道,又要罚你抄《礼记》十遍!”
“不敢不敢。”秦朗摆摆手回道。
“明日大比,我还指望两位姑娘帮我盯着各州郡的策论动向呢。”
“算你识趣,理由总算说得过去。”
林诗允指尖敲了敲案上诗稿,湖蓝衣袖扫过秦朗手背,“诗倒作得不错——”
她忽然捏起稿角晃了晃,“若再敢骗我和清悠姐,下次就往你墨水里加巴豆粉,让你三日写不得字。明日大比若拿不了头名——”
林诗允将簪子插进秦朗发间,力道却轻得像替妹妹梳头,“我就把你这诗稿贴在学宫门口,让大家瞧瞧秦大才子如何‘独钓寒江雪’。”
“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去温习功课呢。”温清悠起身整理襦裙,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放在案上,“记得带上这个,醒酒好用。”
林诗允挑眉看向瓷瓶,瓶身上赫然写着“醒脑散”三个朱砂字:“清悠姐,何时成了太医院的?”
温清悠耳尖泛红,转身时撞翻了博古架上的青瓷小鹿:“要你管!反正……反正别死在青楼里,丢我们国子监的脸!”
秦朗望着两人转身时摇曳的裙角,忽然想起国子监里流传的话:“扬州琼花美,不及国子监女儿眉。”他抬手摸了摸发间银簪,簪头蔷薇刺在月光下泛着柔光,比听雪阁的胭脂还要鲜亮几分。
“戌时三刻记得关窗。”
林诗允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金铃声轻响,“清悠姐新制的驱蚊粉洒在你窗下了——别辜负了她半夜捣药的心意。”
温清悠猛地跺脚,月白襦裙扬起的风里,飘来句低低的“多事”。
秦朗笑着摇头,将诗稿折好收入书箱。案上茶盏里的琼花瓣已泡得发胀,却仍固执地浮在水面,像极了林诗允方才说话时,眼里那抹不肯轻易熄灭的光。
温清悠和林诗允的裙角刚消失在游廊转角,廊下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秦朗抬头望去,只见张龙满头大汗地跑来。
“秦公子!”
张龙扶着门框喘气,“林夫子和武夫子找你,说有急事!”
“可曾说是什么事?”
秦朗一边往腰间系玉带钩,一边扫了眼案上未收的诗稿。
张龙凑近两步,压低声音:“林夫子说,事关明日大比的的事,两位夫子有些事情需要和公子交代一下。”
秦朗点头,将诗稿折好塞进书页间,忽又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块芝麻糖丢给张龙:“路上吃。对了——”
“遇见温姑娘和林姑娘,就说夫子找我。”
“知道了!”张龙将糖塞进嘴里。
这一夜的扬州城,或许仍有暗流涌动,但秦朗知道,当明日大比的钟声响起时,总会有两朵带刺的蔷薇,开在大比的考场上,比任何琼花都要鲜艳,都要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