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现在社交平台上有多少条关于你们剧团的视频吗？”
林静坐在小剧团临时休息室的木椅上，修长的手指敲着茶几边沿。她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沉稳，却多了一分过去不曾见过的戏谑。
沈归手里拿着一杯温水，没有答话。
陆焱靠在窗边，看着外头越来越多来访的陌生人，他们穿着时髦，拿着摄影机、采访本、录音笔，还有些戴着口罩、围巾，只露出眼睛，好像在掩藏什么，又像是被某种狂热驱使。
“他们说你们是‘中国版即兴剧革命者’。”林静摊开一份杂志，“也有人说，你们只是蹭情绪的流量风口，情绪营销的‘高级收割者’。”
“那你怎么看？”陆焱淡淡问。
“我不看。”林静将杂志合上，“我来，是想告诉你们，有人愿意投资。”
“拒绝。”沈归脱口而出，语气几乎没有犹豫。
“听都不听？”林静挑眉。
“我们才刚说完不卖票，难不成现在就去拍情绪短视频合集？”沈归的语气里有几分讽刺，“情绪不是供人取乐的表演素材。”
“可情绪一旦被表达，就不再是私人的。”林静不急不躁地说，“它已经是公众行为。你们能拒绝传播吗？”
空气里一瞬沉默。
“说实话。”她顿了顿，语气缓了下来，“你们演得太真了，真到让人害怕。”
陆焱终于转过头，“怕什么？”
“怕观众习惯了扮演自己之后，忘了原本该扮演的社会角色。”林静的语气低了几度，“有人哭了，有人告白了，也有人当场解职、离婚、离家……你们以为你们在给他们发声权，但他们是第一次拿到麦克风，未必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沈归沉默了一瞬，“所以你来，是想管住这些声音？”
“我来，是想提醒你们：你们不是救世主。”林静认真看着他，“你们只是一对演员。你们不是系统，也不是法律，也不是心理咨询师。”
“但我们是共演者。”沈归抬头，眼神坚定，“如果这世上每一个情绪都只能被专家认领、被权力划界，那我们开这个剧团还有什么意义？”
林静盯着他半晌，轻轻一笑。
“你还真没变。”
“可惜，我变了。”她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张邀请函，“这是某国际情绪实验基金会的邀请，他们希望你们能带着‘未完剧团’作为样本，参与下季度的‘共感数据化’试点项目。”
陆焱皱眉，“你是说……我们继续演，他们来量化观众的反应？”
“简而言之，是的。”林静语气淡淡，“你们可以保留剧团，继续自由演出，条件是每场都同步上传观众反应，供研究用途。”
“那还是个剧场吗？”沈归低声说，“那是个‘情绪实验室’。”
林静不否认，“所以我没直接答应，而是来问你们。”
她将那张邀请函放下，起身离开，没有带走，只说了一句：
“你们有三天时间考虑。”
门合上的一瞬间，沈归盯着那张白底金字的邀请函许久，一动不动。
“你想拒绝？”陆焱忽然开口，语气柔缓。
“你不想？”沈归反问。
陆焱低头看着窗外人群，声音几不可闻：“我怕，我们会被他们消耗完。”
“所以你也动摇了？”
“我只是……不确定。”他苦笑，“我们不是神，也不是真的拥有答案。”
“但我们知道什么是‘真’。”沈归站起身，一字一句，“那种人说人话、人听人话的‘真’。如果有一天，我们上台只是为了让别人看着哭给镜头看，那我宁愿不演。”
话音刚落，排练厅外有人推门而入，是昨晚那位讲自己辞职梦的中年男人。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上台的机会？”他问。
沈归点头，“当然。”
“我昨晚说得不完整。”男人走进来，嗓音微哑，“我辞了职，刚刚。走出写字楼那一刻，我竟然没觉得害怕。第一反应是：我终于不用演了。”
陆焱走近他，拉了把椅子，“你上次演的是离职梦，这次演什么？”
男人露出一丝笑，“这次，我演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