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片被永恒冰雪覆盖的、广袤无垠的凛冬之地大陆轮廓,如同史前巨兽般缓缓地从海天尽头的浓重迷雾之中浮现出来,并逐渐在叶络和“海鸥号”货轮上所有幸存船员们那充满了震惊与敬畏的目光之中变得清晰和真实起来的时候,这艘在狂暴的北冰洋风浪之中挣扎了将近半个月之久的破旧货轮,其航行的速度,也开始在船长那经验丰富的操控之下,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降了下来。
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盲目地朝着某个大致的北方航向埋头猛冲,而更像是一头刚刚从漫长冬眠之中苏醒过来的、警惕而又疲惫的年迈巨熊,小心翼翼地在那些布满了狰狞黑色礁石和锋利浮冰的、犬牙交错的复杂海岸线附近逡巡、游弋,似乎在寻找着某个特定的、早已约定好的登陆地点。
船舱内的气氛,也因为这片充满了未知与凶险的冰封大陆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压抑和凝重。那些之前还因为终于看到陆地而兴奋不已的船员们,此刻也都一个个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沉默与警惕,眼神中充满了对这片传说中“死亡禁区”的深深忌惮与不安。他们知道,能够活着抵达这里,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运气和精力,而接下来,他们将要面对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来自凛冬之地的残酷考验。
叶络的心情,也如同这艘在冰冷海水中艰难航行的货轮一般,充满了沉甸甸的期待与难以言喻的凝重。他知道,属于他们的“旅程”,到这里,或许才刚刚开始。而这片看起来荒凉死寂、毫无生机的冰雪世界,其背后所隐藏的秘密与危险,恐怕远比他之前所能想象到的,还要更加复杂和恐怖得多。
在接下来的数个小时里,“海鸥号”货轮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幽灵猎手一般,悄无声息地、却又异常精准地,在那些被厚厚冰层覆盖的、仿佛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峡湾和水道之中,缓慢而又坚定地穿行着。它巧妙地避开了一处处暗流汹涌的险滩和布满了锋利冰锥的狭窄水道,也成功地绕过了一些从冰川上崩塌下来的、如同小山般巨大的浮冰和冰山。
叶络不得不佩服这位沉默寡言但经验却极其丰富的船长,其高超的驾驶技术和对这片海域复杂情况的熟悉程度,简直已经达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境界。如果换做是任何一个对这里情况不够了解的普通船长,恐怕早就已经在这片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死亡迷宫”之中,迷失了方向,或者被那些无处不在的危险彻底吞噬了。
终于,在天色再次被浓重的夜幕和漫天飞舞的暴风雪所笼罩,周围的能见度也变得极差,几乎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时,“海鸥号”货轮在一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被两座巨大冰崖夹在中间的、极其隐蔽的小型海湾之中,缓缓地停靠了下来。
这里,似乎是一个天然形成的避风港。虽然海湾的入口处布满了狰狞的暗礁和锋利的浮冰,看起来异常凶险,但海湾的内部,却相对平静了许多,至少没有了外面那种足以将人吹得东倒西歪的狂暴风雪和能够将船体轻易撕裂的恐怖巨浪。
“小子,我们到了。”
就在叶络因为货轮的突然停靠而感到有些疑惑和不安的时候,那个一直紧闭着的船长室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船长那魁梧而彪悍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声音沙哑而低沉地对叶络说道。
“这里,就是‘档案员x’那个老狐狸,在出发之前,就跟我们约定好的、相对安全的登陆点。从这里上岸,再往北走大约两到三天的路程,你们应该就能找到一个被废弃了的、属于某个早期极地探险队的前进营地。据说,那里还有一些残存的物资和简陋的避难设施,或许能够为你们提供一些暂时的帮助和喘息之机。”
船长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冷漠和不带丝毫感情,仿佛他只是在完成一件例行公事的任务一般。但他看向叶络的眼神之中,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是同情又仿佛是无奈的复杂情绪。
“我的任务,到这里,就算是彻底完成了。”船长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早已被他盘得油光锃亮的破旧烟斗,熟练地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团浓密的白色烟雾,继续说道,“接下来,你们是死是活,是能够找到你们想要找的东西,还是最终会变成这片冰原上又一具无人问津的冰冷尸体,就都与我,与这艘‘海鸥号’,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条船,马上就要返航。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否则,一旦被那些该死的‘海岸巡逻队’或者图鉴组织的‘疯狗’们发现,我们所有人都得跟着一起完蛋。”
叶络闻言,心中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意味着,他与莫黎在这艘破旧货轮上的“旅程”,即将要画上句号了。而接下来,他们将要真正意义上地,独自去面对那片充满了未知与凶险的冰封世界了。
“船长先生,非常感谢您这段时间以来的帮助和照顾。”叶络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与不舍,对着船长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诚恳地说道,“如果不是您,我们恐怕根本就无法活着抵达这里。”
这并非客套的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感谢。虽然这位船长性格孤僻,言语刻薄,但他在关键时刻所展现出来的专业素养和冷静判断,确实不止一次地将他们从死亡的边缘线上拉了回来。这份恩情,叶络会永远铭记在心。
船长闻言,只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似乎对叶络的感谢并不怎么在意。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用某种特殊防水兽皮制作的、看起来非常古旧和简陋的地图,以及一个小巧的、用不知名金属打造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护身符,递给了叶络。
“这个,你拿着。”船长将地图和护身符塞进叶络的手中,声音依旧沙哑地说道,“这张地图,是我年轻时候第一次来这片鬼地方探险时,从一个快要冻死的本地土着老猎人手中弄到的。上面虽然只标记了一些凛冬之地外围区域的、非常粗略的地形信息,以及一些我个人经验中判断出来的、相对安全的‘避难点’和绝对不能靠近的‘死亡禁区’,但对于你们这些第一次来这里的‘菜鸟’而言,应该多少还是能起点作用的。至少,能让你们少走一些弯路,也少一些……送死的机会。”
“至于这个护身符……”船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更加复杂和难以捉摸的光芒,“这是我母亲在我第一次出海的时候,亲手为我求来的。据说,它能够有限度地抵御一些来自于这片极北之地的、针对灵魂和精神层面的‘恶意侵蚀’和‘诅咒力量’。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有没有用,但至少,它陪着我在这片该死的冰海上漂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沾染了一些……嗯,或许可以称之为‘运气’的东西吧。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它也能给你们带来一些好运。”
叶络看着手中那张散发着淡淡霉味和岁月气息的古旧地图,以及那个入手冰凉、其上似乎还残留着船长体温和淡淡烟草味的金属护身符,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知道,像船长这样性格坚硬、惜字如金的男人,能够做出这样的举动,说出这样一番话,已经是他所能表达出来的、最大限度的善意和关心了。
“船长先生,这份恩情,我……”叶络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感激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哽咽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行了,小子,别婆婆妈妈的了!”船长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叶络的话,“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跟你们浪费感情。赶紧收拾好你们的东西,带上你的那个小女娃,准备下船吧。记住,一旦离开这条船,你们就彻底自由了,但也同样……彻底孤立无援了。在这片鬼地方,唯一能够相信的,就只有你们自己手中的武器,以及……那虚无缥缈的运气了。”
“还有,最后再给你们一个忠告。”船长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和凝重起来,“凛冬之地,远比你们想象的要更加危险和诡异。这里,不仅仅有图鉴组织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更有一些……更加古老、更加恐怖、也更加……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如果你们在前进的途中,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千万不要犹豫,立刻掉头就跑!跑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再回来!因为,有些秘密,一旦被揭开,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是你们永远也无法承受的!”
说完这番充满了警告和不祥意味的嘱托之后,船长便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叶络一眼,然后猛地转过身,重新走回了那间漆黑的驾驶室,留下叶络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默默地消化着他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
叶络知道,船长所说的,绝非危言耸听。从他胸前那枚“指南针”和“阿卡纳之匙”所传递过来的、那股越来越强烈的北方恶意来看,凛冬之地所潜藏的危险,恐怕真的已经超出了他们目前所能理解和应对的范畴。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张古旧的地图和那个冰凉的护身符小心翼翼地贴身收藏好,然后快步走到莫黎的床边,用最轻柔的动作,将她从那冰冷的铁板床上抱了起来,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中。
“莫黎,我们要下船了。”他在莫黎耳边轻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温柔,“接下来的路,可能会更加艰难,也更加危险。但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也一定会找到治好你的方法。我们……一定会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说完,他便不再有任何的犹豫和迟疑,背负着莫黎那依旧冰冷而柔软的身体,以及自己那沉甸甸的行囊,迈着坚定而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着那艘摇摇晃晃的货轮唯一的出口——那扇通往无尽黑暗与冰雪的、令人不安的舷梯,缓缓地走了过去。
最后的嘱托,已经完成。
而属于他们的、那段真正意义上的凛冬之旅,也即将要在这片被遗忘的、充满了未知与死亡的冰封海岸之上,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