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疏寒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他拼命压抑自己哭泣的声音,太阳穴、脖颈上的青筋毕露。
他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从母亲死后,殷疏寒擅于将自己伪装成孤傲、散漫、目空一切的样子。别说是女人,就算是亲友,他皆不在意。自己受伤都不皱一下眉头,上一次哭泣的时候他早已忘记。
可这次……
难道上天就如此不愿让他幸福圆满?
林媛枝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她清楚这男人同喜雀一样都是救她的恩人,她就算再气再怨,也不该同自己的恩人撒气。
可她忍不住!
二亮挡在殷疏寒面前,护着自家主子:“林小姐,我已经安排亲信,让他们护送您回家,林老爷林夫人很是担忧。”
林媛枝沉默,她留在这里也无用了,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她的挚友再也回不来了。
林媛枝走后,殷疏寒仍然跪在原地,直到下半身没了知觉,晃晃悠悠摔倒在地,二亮刚进门就看到晕倒在地的主子,手忙脚乱将他搬上床,好生盖上被子。
他知道希望微乎其微,还是派人回到仓房寻找万喜雀可能留在人世间的东西。至少能带回来给殷疏寒留个念想,给门外痛哭的人们留个念想。
整个殷公馆死气沉沉,大家都处于哀痛中,殷疏寒自昏迷后还未醒来,二亮请来锦沪最好的大夫坐镇,生怕自家主子还有什么三长两短。
万喜雀的房间中,白姨一遍遍理着万喜雀的衣物。她第一次觉得,小主子在人间留下的东西竟比艾氏的还要少,她们母女俩像是上天落入凡尘的仙子,短暂地体验一番人间疾苦后便匆匆离开。
残忍吗?残忍,对她而言太残忍,她年事已高,为何还要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
佳霜六神无主,现在也不知道该做啥,她推开门想找点事情做,哪怕将房间打扫干净也好过沉浸在痛苦里。
她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喜雀小姐还活着!
佳霜铺好床单被褥,照寻常一样,还顺手塞了一个汤婆子进被窝里去。
现在天气是暖和了不少,但昼夜温差大,万喜雀身子骨弱,晚上睡觉容易被冷醒。佳霜就夜夜预备好了汤婆子,为万喜雀暖好床,夜里睡得踏实。
今夜……
她不敢多想,整理枕头的时候,柔软的枕头里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她顿觉不对,立刻拆开枕头,里面赫然是一个万喜雀珍惜的铁盒子,这盒子是艾氏留给她装银钱的盒子,现在里面放着一枚耳坠和一封折叠好的信。
佳霜唤白姨过来一起看,她们二人不认识多少字,信中有些语句稍显晦涩,她们无奈只得拿去找二亮看。
二亮见到这封信很惊讶,信上字字句句都是抱着赴死的态度,万喜雀心里门清,这场绑架必须要付出血的代价才能保住林媛枝的性命。
“我原以为我的生命是短暂而阴沉的,就像十二月锦沪的天空,阴冷潮湿,看不见晴天。
我救不了我的母亲,我没办法还夕蕊一个公道,我可能到死都无法报仇。可媛枝,我的挚友,我不该让她因我受困受苦,如若我还有些价值,我愿意用自己换吾友平安回家。
这封信我不知道会由谁开启,不论结局如何,我都无怨不悔。”
二亮看完抹了把脸,可眼里还是不自觉流出泪。
她那么瘦弱的一个人,一夜间是怎么说服自己的,他一个大男人第一次面临生死都会彻夜难眠,而她居然就坦然接受上天给予她的选择……
“管家呢,殷督军醒了。”大夫在二楼扶梯处喊人。
二亮拿着信纸就奔着二楼去了,进门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不该带万喜雀的信上来。
殷疏寒示意他将信纸交给他,看到信中的话,他又哭又笑。
全篇书信中没提到过他,全篇书信中都是忠义两全。或许在万喜雀的眼中,他与二亮他们一样,只不过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甚至是过客。
他不甘心,他让二亮将他的刀拿来,二亮不知他要干嘛,听话地把刀交给他。
谁知这殷疏寒举刀就要抹脖子,二亮硬生生夺过来,手上还有刀刃的割伤。
“少爷,您这是要干嘛呀!”
二亮泣不成声,这次他是真害怕了,主仆二人哭作一团。
大夫在旁边吓傻了,不过也反应及时赶紧给二亮包扎伤口,包完后识相地出门。
“她万喜雀气凭什么能心安理得地走掉,在她心里,我是不是从来就不重要!我不会放过她,就算是死,下了阴曹地府,我也要把她绑在身边!”
“少爷!你!”
殷疏寒像杀红了眼,眼泪顺着鬓角流进耳朵,闷声让他仿佛沉在水里,枕巾已经被泪水湿透。
“少爷,说句不好听的,您的命有一部分也是喜雀小姐救回来的,她真的不在意你,为何要舍身救你。如果您一定要自残,就想想喜雀小姐吧。
明日丧事还按原定计划进行吗?需要取消的话,我现在派人去各家递消息。”
听了二亮的话,殷疏寒慢慢冷静下来,他摸着自己的胸口,这条命有一半是万喜雀的,他侧过身疯魔般搂住自己,嘴里小声念叨:“喜雀不怕。”
见他如此,二亮只能按计划进行。
大雨再次袭来,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殷家不善结缘,来悼念的人实在是少,大部分是自家兄弟。
不过这也方便二亮,自家兄弟也会体谅殷疏寒的心情。
可总会有那么几个人,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砸场子。
江洵之苍白的脸上眼底青黑,胡子拉碴,随意穿了件灰白色长衫淋雨而来。
他忍耐自己的情绪,先为殷云将上了香,转身扯着二亮的领子,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咆哮质问他:“殷疏寒呢!他为什么不在?是不是知道自己没脸见人所以不出来!”
二亮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按捺住自己想打人的手,耐心劝解。
“江少爷请您冷静一下,我家少爷身体抱恙,无法主持丧事。您能来悼念我家老爷,我家少爷会念您的情分。”
“我用他念我的情分?喜雀因他而死,他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当初信誓旦旦保护喜雀的是谁!怂货,殷疏寒你个缩头乌龟,你把我的喜雀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