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烬·血足印
啪、啪。
啪、啪、啪。
脚步声。不紧不慢。如同湿透的厚布拖过布满青苔的冰冷石板。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粘滞感,穿透冷宫破败门窗缝隙呜咽的风声,由远及近,朝着这死寂的角落,步步紧逼。
声音来自长廊深处。不止一人。至少两个。脚步节奏带着一种刻板的、属于宫廷最底层杂役的麻木与疲惫,却又在麻木之下,透着一丝被血腥气勾起的、不易察觉的骚动。
沉舟浸在瓦盆脏水中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冰冷浑浊的水面,倒映不出任何清晰的影像,只有一片晃动的、模糊的暗色轮廓。但她涣散的瞳孔深处,那片空茫的冰海之下,某种东西如同被脚步声惊醒的毒蛇,缓缓抬起了头颅。
她缓缓抽出手指。
暗红的血污和油脂在浑浊的水中晕开,如同丑陋的墨团。指尖残留的水珠滴落,在冰冷的地面砸开微小的暗色水渍。她没有擦拭,任由那只手湿漉漉地垂在身侧。水珠沿着指尖滑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留下断续的、几乎看不见的湿痕。
她缓缓站直身体。动作依旧轻灵,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后背重新贴住冰冷粗糙的石炕边缘,将自己隐入最深的阴影角落。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如同淬炼过的冰锥,死死钉在门口那滩血肉模糊的躯体上,钉在门外那片被寒风灌入的、更深的黑暗长廊。
脚步声更近了。粘滞的拖沓声,混合着某种金属器物轻轻磕碰石板的细微“叮当”声。来人似乎提着东西。
墙角的老妪蜷缩得更紧,枯瘦的身体几乎要缩进那堆破布烂絮里,喉咙里发出被强行压抑的、如同濒死蚊蚋般的“嘶嘶”抽气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又惊恐地瞥向沉舟,瞳孔里翻涌着巨大的恐惧,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
沉舟没有看她。所有的感知都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锁在门外那片逼近的黑暗和那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上。
距离。十丈。
方向。长廊左转。
人数。两个。
步伐。前重后轻。前者体型壮硕,脚步拖沓。后者脚步虚浮,似有隐疾。
携带物。前者提重物(金属?木桶?)。后者提轻物(食盒?药箱?)。
冰冷的判断如同水流滑过冰面,在她空白的意识深处无声流淌。没有记忆支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本能。
脚步声在距离门口约三丈处,停顿了一下。
“嘶……这味儿……” 一个粗嘎、带着浓重鼻音的抱怨声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比茅坑还冲!老阉狗今天倒的什么玩意儿?”
“闭嘴!” 另一个声音立刻响起,尖细、沙哑,如同生锈的锯子刮擦朽木,带着一种刻骨的阴冷和警惕,“……有点不对头。”
沉默。只有寒风呜咽。
“哪……哪不对?” 粗嘎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强行压下的不安。
“太静了。” 尖细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那老腌臜货,往常听见动静,早该像耗子一样缩起来了……还有……那新来的……也没声儿……”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明显放慢了。每一步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如同踩在薄冰之上。粘滞的拖沓声被刻意放轻,金属器物的磕碰声也消失了,显然被提在手里,不再拖地。
距离。两丈。
沉舟贴在冰冷石壁上的身体,肌肉如同最精密的弓弦,无声地绷紧到极致。呼吸被压至最细微的丝线,胸口的起伏几乎消失。那只湿漉漉垂在身侧的右手,五指极其缓慢地、如同毒蛇苏醒般,向内蜷曲。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尖残留的冰冷脏水,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不祥的寒芒。
她微微侧头。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门口那滩血肉模糊的躯体。那太监肥胖的身体瘫在血污和馊食糊混合的泥泞中,头颅歪向门口方向,大张的口鼻里还在极其微弱地冒着血沫,身体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像被踩烂的虫子最后的挣扎。
位置……正好堵在门口内侧一步的位置。
沉舟的瞳孔深处,那片冰海之下,一点极其幽微的、如同淬毒冰针般的寒芒,无声闪过。
距离。一丈。
脚步声停在门外。门板被撞开后虚掩着,留下一条两指宽的缝隙。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和馊臭,疯狂地灌入屋内。
门外,两道模糊的影子投在布满污渍的石板地上,被惨淡的天光拉得细长扭曲。
“老……老阉狗?” 粗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和恐惧,在门外响起,试探着朝门缝里喊了一声,“……你他妈在里面搞什么鬼?!”
没有回应。只有寒风穿过门缝的呜咽,和墙角老妪那被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抽噎。
“妈的……” 粗嘎的声音骂了一句,带着一股被恐惧催生的蛮横,“……进去看看!”
“等等!” 尖细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阴冷,“……你先进!”
短暂的僵持。
“操!” 粗嘎的声音低骂一声,似乎被推搡了一下。随即,一只穿着破旧靛蓝色粗布裤腿、沾满泥浆和不明污渍的脚,带着一股恶风,“砰!”一声!狠狠踹在虚掩的门板上!
门板被这股蛮力猛地撞开!狠狠拍在里面的石墙上!发出比之前更加震耳欲聋的巨响!更多的灰尘簌簌落下!
一个身形壮硕、穿着同样油腻深青色太监服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踉跄着冲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边缘沾满污垢的铁皮水桶,桶里晃荡着半桶浑浊的脏水。
他显然没料到门后是这种景象。
视线瞬间被门口那滩血肉模糊、散发着浓烈血腥和恶臭的肉堆占据!
“呃——!”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惊骇闷哼!壮硕太监脸上的横肉瞬间僵住,小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因巨大的惊骇而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身体因前冲的惯性还在向前踉跄!
也就在他视线被地上尸体吸引、心神剧震的瞬间!
阴影中!
沉舟动了!
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猎豹!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蓄力!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唰!”地一声!从石炕最内侧的阴影中!猛!地!弹!射!而!出!
目标!不是那壮硕太监!
而是!他身后!那个刚刚踏入门槛半步、身形相对瘦削、手里提着一个破旧食盒的——尖!细!嗓!音!的!太!监!
动作!快!如!鬼!魅!
壮硕太监只觉得眼角余光中一道模糊的灰影闪过!一股冰冷的、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瞬间擦着他的脖颈掠过!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什么东……”尖细嗓音的太监反应更快!在沉舟身影闪现的刹那,他那双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眼睛猛地捕捉到了那道扑来的灰影!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本能地向后急退!同时!那只提着食盒的手猛地向前一抡!沉重的食盒带着一股恶风!狠!狠!砸!向!扑来的身影!
沉舟的身体在空中如同没有骨头的灵蛇!极其诡异地一扭!食盒擦着她的肩头呼啸而过!狠狠砸在门框上!“哐当!”一声巨响!木屑纷飞!里面残存的、如同猪食般的糊状物溅得到处都是!
也就在这食盒砸空的瞬间!
沉舟那只如同毒蛇般探出的右手!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精!准!无!比!地! 狠!狠!抠!向!尖细太监因后退而暴露的——咽!喉!
动作!刁钻!狠辣!一击毙命!
尖细太监瞳孔骤缩!巨大的死亡危机让他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反应!他那只刚刚抡出食盒的左手!如同闪电般向上格挡!同时!脖子拼命向后一仰!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针刺破薄皮的闷响!
沉舟的指尖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抠!进!了!尖细太监格挡的左臂小臂内侧!指甲瞬间刺破油腻的布料和皮肉!深深陷入肌肉纤维之中!带出淋漓的血珠!
“呃啊——!”尖细太监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嚎!剧痛让他格挡的手臂猛地一软!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沉舟那只抠入他手臂的右手!五指猛地发力!如同烧红的铁钳!狠!狠!一!拧!一!拽!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伴随着肌肉纤维被强行撕裂的“嗤啦”声!
尖细太监的左臂小臂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瞬间扭曲变形!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向前猛地一带!踉跄着扑向沉舟!
沉舟的身体如同最灵巧的狸猫!在他扑来的瞬间!猛!地!向!下!一!矮! 同时!那只沾满血污和脏水的左手!如同毒蛇吐信!快逾闪电!自!下!而!上! 狠!狠!一!掌! 拍!在!尖!细!太!监!因!剧!痛!而!下!意!识!低!垂!的!下!颌!之!上!
“砰——咔嚓!!!”
一声沉闷得如同重锤擂鼓的巨响!混合着令人头皮炸裂的骨裂声!
尖细太监的下颌骨瞬间碎裂!巨大的力量让他整个头颅猛地向后反折!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喉咙里爆发出被强行扼断的、不成调的惨嚎!粘稠的血沫混合着碎裂的牙齿如同喷泉般从他被强行合拢的口鼻中狂喷而出!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软蛇!“噗通!”一声!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污秽的泥浆!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瘫软不动!只有断裂的脖颈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歪斜着,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残留着巨大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到尖细太监的尸体砸落在地!那壮硕太监才如同被雷劈中般猛地回过神来!
“妈呀——!!!”一声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猪般的凄厉尖叫!从他喉咙深处炸开!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他手里提着的沉重铁皮水桶“哐当”一声脱手砸落!浑浊的脏水泼溅一地!他根本顾不上看同伴的死状!肥胖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连!滚!带!爬! 朝着洞开的门外!疯!狂!逃!窜!
沉舟缓缓直起身。站在两具尸体之间。脚下是粘稠的血污、馊食糊和泼溅的脏水混合成的泥泞。她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如同追魂的箭矢,钉在那壮硕太监连滚带爬、狼狈逃窜的背影上。
没有追击。
她只是缓缓抬起那只刚刚拍碎了尖细太监下颌的左手。掌心沾满了粘稠的血污、碎裂的骨渣和浑浊的脏水。指尖残留着抠入皮肉时的滑腻触感。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片污秽。
然后。
极其缓慢地。
将这只沾满污秽的手掌。
按在了自己冰冷、苍白、沾着灰尘和汗渍的——
脸!颊!之!上!
粘稠、滑腻、带着浓烈血腥和恶臭的触感,如同最肮脏的烙印,狠狠烫在皮肤上。
她闭上眼。
深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混合着血腥、馊臭、灰尘和死亡气息的空气,如同烧红的铁砂,狠狠灌入肺腔。
再缓缓吐出。
再次睁开眼时。
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
那片空茫的冰海之下。
一点极其幽微、却如同淬炼了万载寒毒的……
猩!红!火!星!
悄!然!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