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人,从眉眼看,似是小尤姑娘所述的画中人。”沈砚回到淮水楼,安排门侍去临安府报官后,对苏昭道。
眼下淮水楼的姑娘们仍沉浸在惊惧中,好在安静下来,只是瑟瑟躲在角落,仿若又回到了芳菲死的那一夜。
暗杀是一回事,青天白日射杀又是另一回事。
且还是本好好与她说着话,并被她所劝动之人。
苏昭仰头看向沈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不自觉地微颤。
刚刚那箭几乎是擦着她脸颊而过,若不是沈砚出手及时,恐怕她也会被波及。
“苏掌柜?”沈砚轻唤一句。
苏昭暗握手掌,指尖刺入的疼痛唤回神智。
“大人,您接着说。”
沈砚未语,忽而快步向另一侧行去,苏昭怔忡间,他又已走回,递上了一杯热茶。
苏昭双手接捧,热气氤氲,她垂眸,低声道了句谢。
沈砚看着眼前颔首的女子,连日携手奔波,除了此时,就只在那队脚夫遇害时窥见她的动摇之色。
她的颊边被箭锋擦过,现在开始隐隐渗出血痕。
沈砚几乎是下意识伸手,苏昭察觉抬起眼眸。
一时两两停滞。
沈砚不着痕迹翻手,换为一指道:“苏掌柜伤了此处。”
苏昭抬手用手背擦拭一下,漫不经心道:“无妨的。”
经此一番,她倒是终于定下神来。
深吸口气,苏昭站起身,目光凝起神采,“沈大人,那歹人追着我们的形迹不放,只能说明,这回我们又查对了,所以眼下务必寻到整本账册所在。
抚瑶姑娘撕下的半页纸只记了淮水楼与工部的出账,若当真如我们猜测,这笔账就是她父亲与工部那笔,那另外的一半,定记着她父亲与淮水楼的进账才是!”
沈砚也回以聚神之色,“淮水楼之大,胡乱翻找行不通,官差若到,也会束手束脚,还是需划出几个区域。”
绿玉这时大着胆子踏前一步,“大人,奴家可还能做点什么?”
“绿玉,你不要命了!”杏衣姑娘忽而轻叱:“我看明白了,妈妈可就是答应了他们才死的!亏得我刚才还帮着说话。”她的眼圈泛起了红。
绿玉眼中也噙着泪,却轻咬牙关,“可是大人和苏掌柜为替姐妹们报仇出头,历经周折,妈妈的死是那凶手造成,岂能怪在他们头上!”
“要帮你帮,我还想多活几日!”杏衣姑娘冷道,旋即一跺脚,冲着旁边的姑娘道:“香果你走不走!”
香果早已哭得泪人似的,水涟涟地望了望绿玉,又望了望杏衣姑娘,最后被后者一把扯走。
其他姑娘也三三两两跟着回了房间。
闭门声此起。
绿玉抬袖拭了拭眼角,轻道:“您二位请见谅,姑娘们也是吓坏了。”
“这本便是人之常情,姑娘们也没有非帮的义务。”苏昭道:“但是绿玉姑娘你,能做到此等地步,真真让我敬佩万分。”
绿玉勉励扬起一抹笑意,却是满覆哀伤,“奴家这条命都是抚瑶姑娘捡回来的,姑娘助人的时候,可从没计较过得失,大人和苏掌柜替抚瑶伸冤,就是奴家的恩人,奴家这点微薄之力还算得了什么。”
苏昭不再赘言,“绿玉姑娘,劳烦你再好好想想,淮水楼有没有什么内库暗格一类。”
绿玉眉间浮起为难,“奴家在楼里品级不高,方才的梳柳姑娘才是妈妈的半个臂膀,许多事她都帮着料理,所以她才会如此介怀。”
苏昭忆了一番,那姑娘确实一直颇有主见,又性情爽利,几位姑娘也都是看她眼色行事。
“没关系,我们先寻寻看。”苏昭望了眼仰躺在地的妈妈,从一旁的桌案扯来一段帘布,小心替她遮上。
随后顺着她脚指的方向走去,“方才妈妈领路,是朝这边。”
“我记得这边屏风后面有段地下楼梯,兴许就是通往内库的!”绿玉轻呼。
苏昭与沈砚对望一眼,快步绕过屏风,朝下走去。
楼梯尽头,是一道紧闭的铁门。
沈砚点亮了怀中拿出的燃石,举到门前。
被照亮的门锁却是内嵌构造,唯有用钥匙才行。
苏昭利落摘下发中银钗,凑了过去,沈砚立时领会她意图,举得更高些。
苏昭小心将钗尾送进锁眼,手中按照规律的频次轻抖,屏息倾听。
沈砚与绿玉也不敢动作。
半晌,苏昭泄气道:“不行,寻常锁此时便该开了,这锁定是特制的。”
沈砚扬起抹笑意,“苏掌柜真是技艺颇丰,在下敬佩。”
苏昭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找补道:“雕虫小技,平日里用不上的,大人尽管放心。”
“我几时说对苏掌柜不放心?”
你每一个字都说了!
苏昭腹诽。
旋即却也明了,他亦有开解之意。
“我刚刚在妈妈身上简单搜过,钥匙没有随身携带,恐怕寻找也是要费一番功夫。”苏昭低沉道。
“如今恐怕只有等临安府来了。”沈砚道:“一会儿见机行事,暂不能被旁人知道我们所寻之物。”
苏昭与绿玉点头。
却在这时,一道有些生冷之音从后面响起:“都让开!”
几人回头,杏衣姑娘举着火把走下,摇曳火光下,面色不善。
“梳柳,大人着实一番好意,你即便不帮,也莫要阻碍才是。”绿玉仍竭力规劝。
“我叫你让开!”梳柳斜睨她一眼。
往日的威仪使然,绿玉禁了声,向旁边移步。
苏昭要上前争辩,却见梳柳一甩衣袖,竟露出手中的一串钥匙,捻起其中一把,抬手拧开了门锁。
“我是看在你方才给妈妈盖巾的份上。”梳柳话语仍冰冷。
苏昭才想起,方才在她盖巾后,确实有一道门声响起,想来是梳柳一直在暗中窥探。
“多谢姑娘。”苏昭行了一礼。
梳柳想哼一声,谁料才发声,便禁不住化作哽咽,“我刚刚还逼着妈妈交出东西,不想她竟丧了命,我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都那么不客气,她到了下头,定是要怪我的。”
“不会的。”绿玉也不禁又跟着红了眼,“不会的,妈妈以前常对咱们道,这世道里,若咱们都不帮彼此,就再没人能扶助,所以她定能知道你的本心是好意。”
梳柳深吸了口气,推开门,但话下不饶:“沈大人,你最好能寻到你要找的东西,替楼里姐妹报仇,不然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沈砚却没被最后一句威胁惹恼,仍是笑意矜清,“姑娘放心。”
随即几人踏进库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