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柳从一方柜门中搬出一摞账册,“淮水楼开张以来的都在这儿了。”
苏昭和沈砚飞速地翻了翻,仅是一些楼中明账,大到宴请外赴,小到茶点听曲,一应俱全,就是没有他们要寻的端倪。
“我们要找的并非这个。”苏昭合了册页,“妈妈有没有对姑娘提过,暗账一类的事物?”
梳柳蹙眉道:“你们说的可是那种私下记的东西?妈妈从未对我提过,平日即便让我帮着记账,也千叮万嘱据实而写,万不可偷奸耍滑。
方才你们对妈妈说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如今听得真切了才知道说的竟是那等玩意儿,你们会不会是弄错了!”
苏昭摇头,“方才情景,姑娘也见了,姑娘没听清,乔妈妈却是听清了的,她能应下来,说明就是有这东西才对。”
梳柳道:“那恐怕我帮不上各位,这间库里的东西,我都尽心清点,绝无半点疏漏,从来没见过什么别的账本。”
“那便是在别处。”苏昭从悬在腰间的香囊中拿出了那半张纸页,“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我既然有求于姑娘们,便将姑娘们视为自己人,不瞒着你们,这东西便是抚瑶用命也要回护的,你们看看,可有什么思绪。”
两个姑娘凑来。
“这的确是妈妈字迹!”梳柳惊呼。
两人上下相看,又翻了过去。
梳柳忽然道:“这是什么?”
苏昭连忙上前,只见她指着的,是背面底部的一小片污迹。
有些发皱,且泛着沉黄,应是茶汤不慎溅上又阴干。
“可能是妈妈在写的时候沾了水。”绿玉端详道。
“不对。”梳柳举着纸又往亮处照了照,“这比寻常茶水颜色深。”她猛然一跺脚,“这是龙团!”
“龙团?”沈砚神色一肃,“姑娘说的可是贡茶龙团?”
“大人说得不错。”梳柳点头,“有一夜我去妈妈房中,她就是偷偷冲泡了此茶,那香味浓的,我迄今难忘。
妈妈说是上头的赏赐,一杯比金子还金贵,我便闹妈妈要尝一口,结果不小心扬在了袖口,还被妈妈骂了半天,第二天茶渍凝了起来,就是这种深重的颜色,和寻查茶是不同的。”
“也便是说,乔妈妈在自己房中才会泡此茶。”苏昭眼中一亮,“她也便是在自己房中记账,才会沾上这茶汤!”
“姑娘一说,奴家反应上来了。”绿玉一拍掌,“妈妈刚才走的方向,除了能绕下来,再往正前,便是妈妈原本的房间,只是近一两年楼里生意太好,妈妈陪过客都在二楼宿下,我都快忘了那间!”
“我们现在便去!”苏昭转身,忽然发现沈砚仍停步未动。
“沈大人,有何不妥?”她问。
“我在想,龙团怎会流落到此处。”沈砚轻轻摇头,“罢了,眼下不是说这事的时机,还是先找账册。”
几人鱼贯踏上台阶,走进妈妈房中。
房中摆布较之别的姑娘要奢丽许多,心有灵犀般,他们互相并未多言,便分头翻找起来。
然而衣柜摆架床下都轮番看过也一无所获。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喧嚣。
“沈大人可在?下官接到传信,说这淮水楼又出命案!”是临安府的差卫到了。
“我先拖他们一阵,你们再寻一寻,但若来不及,也不要勉强。”沈砚极速叮嘱,旋即走出去交涉。
苏昭按下心中烦乱,打量周遭。
一边切身处地思忖,若她是乔妈妈,虽不知上峰内情为何,但每笔记下的暗账,却又触目惊心。
这等东西既是催命符,又是保命符,她该藏在何处……
“这间房你们最后再搜便是。”门前忽然传来沈砚故意提高的声音。
三个姑娘手下一滞。
“下官领命。”好在那差卫未敢多言。
究竟会在哪儿……
苏昭四下巡检,忽然目光重新钉回案几上的茶盏。
不对。
她心念一转。
“账册如此重要,茶也如此金贵,妈妈怎会在记账时饮茶,又怎会在饮茶时记账!”苏昭望向两位姑娘,“咱们不找账册了,找那茶团!”
三人又手脚麻利四下翻找一番,终是梳柳在摆茶的柜子底层翻出。
寻常纸张裹着,看不出贵重。
“妈妈说了,这茶要在荫蔽处存着,我那日看她就是收进了这个茶包。诶?”梳柳眉间一动,“这茶饼,怎么确实好像沉上几分!”
“拆!”苏昭果断道。
“大人,也仅剩这一间未查过了。”差卫四处看过,又回到起点。
沈砚再无阻拦的理由,只好让开通路。
官差搜证时,闲杂人等不得干涉,几个姑娘擅自在房中实难遮掩。
他心下盘了几个解释的理由。
却在房门大开后,不禁怔住。
只见房中空无一物,他不觉向深走了几步,唯有窗边一道窄缝。
沈砚轻轻扬了弧笑意。
待到差卫收队,抬走妈妈尸首,又殷勤许诺定将勘验结果及时上报后,沈砚回到那间房,推开窗扉。
外面是淮水楼后巷,眼前便是石墙,而垂首,则在窗沿下齐整蜷缩排列三道人影。
苏昭闻声仰头,用口型比:“走了?”
沈砚带着笑点点头。
她站起身,有些得意地扬了扬手中账册:“找到了!”
方才她忽而念及,妈妈不该在喝茶时记账,那茶渍蹭染,只能说明这账本是与茶饼共存。
天气潮润,因此沾染。
于是找到茶饼,拆开后,果然在两扇茶饼中间,寻到了薄薄的账册。
苏昭一边说着自己的推论,一边作势便攀上窗沿,结果蹲太久,脚下发麻,一时失衡,惊惧间,沈砚探身揽住她的后脊。
有一个罅隙,苏昭在他眼底看见自己那张有时令她自己都陌生的面庞。
这是哪怕她还是本貌时,都不曾有的靠近。
沈砚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比思绪快了一步。
手下触感反馈在清晰理提醒他的所为。
但如今他一手撑窗,一手担负着两人的平衡,也无法再撤收。
女子的腰脊过于纤削,像一只被他攥在手中的蝶翼,好像过力就会支离。
他下意识垂首望向怀臂中的人,恰逢她仰目。
眼底仍是令他心惊的澄明。
过于熟悉,又或许陌生。
有风拂过她没簪稳的额发,将她眸光掩映。
幸好。
沈砚在心中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