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人应是那些死士的头领,他能随意出入季宅,又在几处关要均有露面。”季有然道:“只是不知他什么癖好,非偷点贡果。”
沈砚道:“方才在淮水楼刺杀之人,看起来也似乎正是此人。”
季有然笑道:“被咱们沈大人苏掌柜连番除去几个不利的手下,这人怕是不得不亲自上阵。不过你说。”他若有所思地停顿,“这人,可当真来自皇城司?”
沈砚望他一眼,“你这个问题,那天陛下也曾问起。”
“你如何答复?”季有然忙问。
那时被周璟唤住的沈砚沉吟片刻。
“沈怀庭,你同朕讲话,还需思量起来了?”
年轻的帝王语意不满。
二人风霜雪露地一路而行,比之君臣,更多出份情谊。
周璟叹息一声,“朕知你是碍于陆指挥使,你但说无妨。”
沈砚郑重躬身一礼,“陛下,陆指挥使暂且不表,但皇城司中定有人牵涉。”
周璟站起身,行至窗边,园中绿意渐浓,春景繁盛。
他背身而立,静道:“朕问你,你可是在对朕说,那座风月之所与荆州水患贪墨之事有关,需进一步查明时,就对他们有疑?”
沈砚一顿,随即道:“是。”
那时他便查出,淮水楼背靠之势可能为皇城司,然而一直并无实证。
毕竟这是皇帝亲卫,陆之渊又在当年的登位之变中,力清君侧。
历朝历代,此等重位,能接连侍奉两代君主之人凤毛麟角。
然而随着淮水楼一案层层推进,如退却潮汐后的海岸,皇城司一脉的痕迹就如贝壳碎石,逐渐展露。
可是,对于亲卫来说,固建之基便是帝王的信任与亲重。
即便是对其麾下之人的探查,都有可能摧破这份微妙的制衡。
无论出于合种考虑,触碰皇城司,沈砚只能慎之又慎。
“可有实证?”周璟其实知道答案,若有,沈砚又何须束手束脚。
“仅有旁证。”沈砚道。
“沈怀庭,你就算不说,朕也知你何意。”周璟抬头,目中收下更深远处的巍峨楼宇殿阁,“所谓旁证,不过皆因这最为重要的一环。
此案中,牵涉了大理寺、刑部等诸多要员,且互相勾连照应,在这皇城内,能有如此能量摆控的,又有几位。”
沈砚只将礼拜得更深。
“怀庭,这五年,你可有过一夜安稳?”周璟喃喃:“朕没有。从登上这位起,朕常怀忧,你在外替朕清理盘毒,历经凶险,这朝局看似稳顺,实则如何,你应比谁都清楚。
你又可知,朕的近身也是危机频发,若不是陆卿在侧,恐已有数次改朝之机。
而此事,或许皇城司并未牵涉,或许只是他的属下,但朕无法带着这份猜疑相待。
所以,沈怀庭,一应事务,你仍需无惧而查,只是若涉及他们,你且暂搁。”周璟回眸,眸中意深,“朕想看陆卿之决。”
“如此说来,陛下也是心有所疑。”季有然听完后叹道。
“无论如何,我等继续尽心探查便是。”沈砚道。
“那是自然,我季某人何时惧怕过什么高权重位的牛鬼蛇神,大不了遇谁杀谁。”
苏昭道:“眼下有两样难题亟待解决,一是荆州水患之事的真相,二便是季应奇究竟在何处。”
沈砚点头,“而这两桩事,都且看宋侍郎的供诉。”
季有然接道:“既然如此,咱们今日就到这,且让我那尚书大人为难可好?”
说话间,长福已将餐食布好,随即又殷切道:“季大人,小的又煨了道新糕,只是颇费一番功夫,不知大人可否耐心等候。”
季有然搭他一眼,扬声:“那便要看你家掌柜,可还愿屈尊让房,容我留宿才是。”
长福颠颠绕到苏昭身侧,“东家,这几日接连惊吓,小尤都睡不踏实,不如劳你陪陪她?”
苏昭无语。
自家伙计竟被一个白吃食的轻易收服,委实无用。
她不答,长福便当默认。
“多谢东家!”他喜不胜收地对着尤松道:“多亏我替你争取,今夜你能和东家睡啦!”
苏昭再度无语。
几人吃过饭,又闲絮几句,便各自回房。
本以为可算能睡个整觉,却在五更刚至,便听门外传来叩响。
长福披衣,哈欠连天,一推门,仍是杜修。
“快传两位大人,尚书大人急召。”
其他人也闻声而起。
沈砚问:“苏掌柜可愿一并同行?”
苏昭想了想,道了声好。
到了刑部,天色微亮,杜修直接将几人引进尹正闻的官署,随即退身将门合拢。
尹正闻面目凝肃,“昨夜有位叫赵则的工部员外郎被发现自戕家中,其所属的都水清吏司,正是掌管海塘堤岸修缮等务。”
几人闻之一震。
尹正闻继续道:“这事原本不会传至刑部,但他留有一封遗信,你们看看。”
沈砚接过展开,苏昭与季有然凑在一旁。
信中书道,四年前,他和淮水楼乔妈妈联手,借修缮河堤之机,在与木材商叶崇文交易时,从中转手,以次充好,随后杀害参与其中的叶家工头管事,并在水患后,将罪责扣在叶崇文头上。
如今听闻乔妈妈死讯,思及此事,自感罪孽深重,因此踏上绝路。
这与其说是绝笔,不如说是认罪书。
附后还有工部与叶崇文签的单据,也为他伪造。
季有然眉峰蹙起,“这赵员外郎,早不自感,晚不自感,偏偏我们刚查到工部头上,想起来罪孽深重了!”
尹正闻负手,“又偏偏在我问询过宋侍郎此事后而为。”
他说罢,带着一行人又来到地下训库。
如今假人已另行关押,其中却仍有一人,被捆束在木架上。
赫然便是宋侍郎。
上次见他,还是在宋宅,宋少予的奠仪上,他满目苍忧,情绪哀恸。
如今他目光毒利,唇边含讥。
“尹尚书,怎么,无凭无据,打算屈打成招?”
随即看见尹正闻身后之人,冷笑一声:“还带了这么几个闲碎的竖子,你也当真是束手无策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