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九鼎歪头点点墙内。“李本中?他应该熟睡未醒吧?”
“谭宪台从府衙调了那么些人手,难道还当默不出声?”
谭九鼎敏锐察觉到,他说的是自己调用了人手,而不是知府高行己派人去送了信。心下便了然,这人在府衙必然是有眼线。
“此处无事,是本官判断有误,以为贼人会在今夜出现,但……显然是杯弓蛇影了。曾卫帅若是不放心,可命人驻守于此,那贼人一次不成或可能再次出现,守株待兔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告辞了。”“且慢。”
谭九鼎拉着徐绮离开的动作被曾如骥展臂拦下。
他不及谭九鼎高挑,却好似能透过他肩膀看清后面人的模样,眯眼压眉,道:“这位姑娘很是眼熟啊,让曾某想想,是在何处见过呢?”
“呵,”谭九鼎不慌不忙,挑了挑嘴角,“曾卫帅是想关心我的私事?”
“那我也不妨多嘴问一声,”他朝曾如骥微微倾身,特意压低音量,缓缓说,“遵阁老令,像黄百户这样的凶案应在五日内告破,今日已是第四天,曾卫帅难道不该调兵遣将叫人围了淮安城好好搜索一番擒拿凶贼吗?为何……总是只带五十人出营呢?”
曾如骥面色骤变,像被什么堵住气门一样“唔”了声。
谭九鼎对他抿了抿嘴,拍拍肩膀,而后带着徐绮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现场。
回到白廷仪与雷更生之处,白廷仪惊疑为何徐绮会跟谭九鼎在一起,相较之下,雷更生了然没多说话。徐谭两人很默契地没回答任何问题。谭九鼎草草遣散了他们和众衙差,与徐绮回了客栈。
一进门,徐绮就甩开他,径直走进他房里等着。
谭九鼎瞥了眼她气呼呼的背影,迈开沉重的腿跟了上去。
“说吧。”
徐绮守着还没热起来的火盆,静等答复。
男人的叹息传来,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沉默。他挂刀,褪衣,净手,温茶,就是没有一个字。
徐绮深吸一口气,真想用手里的火钳去敲他脑袋,可念到他今日又救了自己的命,便千忍万忍忍了下来。
“你何时知道惯盗身份的?”她提出疑问,“他送银子上门的时候?夜闯入内与你交手的时候?还是更早?在说书人那时?”
“没有,”听她越说越荒唐,谭九鼎忍不住答说,“就是小雪那日,我追出去才发现是他。”
“所以你骗了我。”
徐绮记得很清楚,他当时说人追丢了,还说对方轻功在自己之上。都是狗屁。
谭九鼎无以反驳。
徐绮又问:“他是谁?”
“一个故人。”
“那宪台大人这是打算徇私枉法,私纵凶案嫌犯喽?”
“他没杀黄璋。”
“你又如何笃定?”
“他寻黄璋是另有别事,没想到黄璋会死。否则也不会送解腕刀上门。”
“什么事?”
“你也听到了,他没说。”
“他没说,可你一定心里有判断。”徐绮能一眼看透男人内心似的说。
“……我预感,他或许在追和我们一样的事。”
“你不要为了替他脱罪而胡诌瞎扯。”
谭九鼎无奈。“我没有。”
“你既不说他身份,又不道他底细,却还想要保着他?你如何信他所说的每一句没在骗你?”
“他不会骗我。”
“哈。”徐绮看这人像看得了失心疯的病患,一脸“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那他又为何提及我父亲?”
“……他许是在潜入时看见了你的符验,才得知你身份,没有别的意思。”
“你还要瞒我?”
“……”
见他死鸭子嘴硬,她冷下脸来,直言道:“好,就算如此……不管怎样,那贼人握有关键,此事必须上报衙门。”
“不可。”
“你今日放走他已是大错,能糊弄过曾如骥是因为他心虚而我们走运。你还想错上加错?若不擒他,等他远走高飞,我们就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他不会,”谭九鼎定若钟鼎,“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你这是执迷不悟!”
谭九鼎听不见她说话似的,径自道:“今日他知道了王程所在,就必定会去找人,只要被他盯上,王程就跑不了。与他联手,远胜过曾如骥和高行己手下的废物。”
“你这是宁可信一个贼,也不愿意信朝廷的人?宪台大人,你是不是糊涂了?你也是官身啊。”
“那你说说,现在淮安城中哪些人可以被我们信任所用?”
谭九鼎一句话把徐绮问住了。
确实,此地势力盘错,谜案又扑朔迷离,线索渺茫似断非断,确实显得他们孤立无援。
卫所、漕院、府衙,他们相互制约牵连,陈家攀连其中,唯利是图,裘锦升晦暗不明,雷更生神出鬼没,就连白廷仪,也是因为他们捏了他的把柄,又被盗用了身份,才愿意伸手相助,否则早躲得远远的。
偌大一个淮安城,徐绮能交底的人就只有谭九鼎,可这家伙如今竟也瞒骗她……
她倏地起身,气鼓鼓却压着声调竭力平静道:“你信他,我不信。明日我必去府衙报官,你若要拦我,尽管试试。”
谭九鼎没有做声。
在开门的一瞬间,徐绮想起什么,站住脚回头对他语气不善道:“对了,我们的婚约我从未承认,你我同行也只为查案寻人而已。希望宪台大人谨言慎行,别在人前折损了我的清白。”
“砰”,门猛地被关上,虽然响声不大,但带出的风不小,正如那关门的人一样。
谭九鼎深深长叹一声,扶住头,捋了又捋。
他以为白廷仪和雷更生能看住她,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调了衙差护她周全,让他们亦步亦趋跟好。
万没想到,最不该撞破的人撞破了他和左大益的对话。
事情变得复杂了。
这晚,就算疲惫,谭九鼎也失眠了。
当然徐绮也没睡好,而且越是夜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于是这一觉过后,她非但没消火,反而更气了。
早晨拉开门,见谭九鼎站在外面,也没好气地想骂人。“干嘛?要用蛮力把我堵在屋里吗?”
“休战。”没想到谭九鼎先低了头,“昨日是我考虑不周,此事稍后再议,你先看看这个。”
徐绮忍住白眼他的冲动,才把视线落在他粗糙的手中。“什么东西?”
四折大红销金纸,金碎子像不要钱似的洒满了。
“请帖,陈处厚今日请我们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