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同样同样年纪轻轻便执掌家族大权的天之骄子,如同两座即将轰然对撞的山岳!
他们之间的旧怨新仇,家族颜面,以及对峙的尊严,都在这冰冷的兵锋之间激烈碰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脆的女声陡然响起:
“住手!都把兵器放下!”
沈长乐排开护卫,快步走到两方人马中央。
她衣裙上还带着赶路的微尘,脸色因风寒未愈略显苍白,但那双眸子却毫无惧色,直视着剑拔弩张的两位煞神。
“小舅!萧五老爷!”沈长乐声音清越,压下院中肃杀,“刀剑无眼,有话好说!且听我一言!”
……
沈长乐清脆的喝止,如同冰水浇入滚油,稍稍缓和了紧绷的气。
陆太太和金月华躲到二楼廊柱下,又是担心又是好奇地往下望去。
“原来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程九,好凌厉的气势!这些江南顶级门阀子弟,果然名不虚传。”
金月华目光在程诺身上转了圈,最后又把目光钉在萧彻上。
这人手持长剑,也好威武,好生气派!如亭渊岳峙。
当然,程九叔也不遑多让,但在金月华眼里,还是萧彻更吸引她的眼球。
院子里,萧彻手中长剑未收,只微微侧目,眼神倨傲中带着不耐:“你又来搅局?有话快说!若说不服我,休怪刀剑无眼,连你一块儿料理了!”
他下巴微抬,示意身后那四十余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护卫,言语间充满了绝对的自信,“看清楚,爷带来的是真正的江湖高手,不是乌合之众!碾压他程九这点人手,绰绰有余!就算加上你的……”
他目光扫过沈长乐身后,其中几人正是他之前“拨”过去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也翻不起浪!”
沈长乐神色不变,目光转向身旁铁塔般的赵长今:“赵长今,若与萧五老爷的侍卫长单打独斗,胜负几何?”
赵长今虎目如电,盯向对面沉默如山的关东海,沉声道:“霹雳刀关东海,名不虚传。属下不才,或可支撑百八十招!”
关东海闻言,眼皮微抬,声音毫无波澜:“‘惊雷’赵长今,江湖亦有薄名。王某领教,百八十招内,当可胜之。”
语气平淡,却透着强大的自信。
沈长乐转向脸色更加得意的萧彻,慢悠悠地道:“萧五老爷,听见了?赵长今在您侍卫长手下,至多撑百八十招。”她话锋一转,手指轻轻点向程诺,“可您知道,他在我小舅手上,走了多少招吗?”
她故意停顿,看着萧彻骤然眯起的眼睛,清晰吐出:“不到三十招。”
萧彻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化作惊愕与羞怒!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程诺,对方依旧挽弓如月,玄衣墨氅,神色冷峻,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程子络眼角余光扫了外甥女一眼,心中无奈:你这到底是劝架,还是嫌火不够旺,在拼命浇油?
果然,萧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俊脸涨红,气急败坏:“沈长乐!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夸大其词!”
“是不是夸大,五老爷问问关侍卫长不就知道了?”沈长乐不紧不慢,又将手指向诺身后那群气息彪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护卫,“再看看我小舅身边这些位,关侍卫长,可认得他们?”
关东海早已将程子络带来的人扫视数遍,此刻脸色凝重无比,凑近萧彻,声音压得极低:“三爷,不可大意!那白衣负剑者,是‘惊鸿剑’柳七;那疤面大汉,是‘裂山掌’熊奎;还有,”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程子络身侧一个面容冷峻、怀抱长剑的年轻人身上,瞳孔微缩,“最麻烦的是那位,寒剑山庄的三少主,‘秋水剑’叶秋云!”
“寒剑山庄?”萧彻虽不在江湖走动,但这武林泰斗的名号如雷贯耳!
他心头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然后他又讥讽:“堂堂程家以诗书传家,你程九不好好在家读书,居然与江湖人氏勾结,传扬出去,不怕惹人笑话,说你程九不务正业?
程诺捕捉到他神色的细微变化,唇边勾起一丝极淡的讥诮:“我程诺行事,光明磊落,结交的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些江湖朋友愿意追随,乃程某之幸,亦是程某为人处世之道,何须向你解释?倒是你,带着些所谓高手,就想在朝廷驿站耀武扬威,强抢良民?传出去,才真叫天下人齿冷!”
他特意加重了“良民”二字。
萧彻被这番抢白噎得够呛,尤其看到程诺那副“我有人格魅力,你奈我何”的倨傲模样,更是怒火中烧。
关东海又在他耳边低语:“五爷,程九的人,人数虽少,但个个是硬茬子,柳七、熊奎都是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叶秋云更是深不可测……真动起手来,我们纵然人多,怕也……讨不得好!请五爷三思!”
这“讨不得好”四个字,如同冷水浇头。
萧彻心中已然发怵,但此刻若示弱退缩,岂不是当着程诺和沈长乐的面,把脸面丢到姥姥家了?
关东海那“讨不得好”的低语,让萧彻沸腾的怒火瞬间冷却,理智重新占据高地。
他目光扫过程诺身后那几位气息渊渟岳峙的顶尖高手,心知硬拼非上策。
然而,骄傲如他,岂能示弱?
他脸上因羞怒而起的红潮迅速褪去,化作一片冰封的漠然。
他不再看程诺,直射沈长乐,嘲弄道:
“沈小姐,搬出几个江湖草莽就想压我?天真!”
他成功地将“武力威胁”的焦点模糊,旋即话锋如刀,凌厉地转向程诺,抢占道德制高点:
“程诺!你身为朝廷命官,河道同知!带着一群江湖亡命徒,在朝廷驿站大打出手,毁坏公物,咆哮公堂!这就是你程家累世清名?这就是你为官一方的体统?传扬出去,丢的是朝廷的脸面!萧某不屑与你在此地逞匹夫之勇,平白污了我的清名!”
程诺心中嗤笑,明明就是打不过我,怂了,偏还要呈嘴上功夫。
萧彻下巴微扬:“至于刘四那条背主的狗!萧某自有家法处置!不过……”
他刻意停顿,眼神冰冷如刀锋扫过程诺:
“念在你程大人不惜官声也要保他的份上,本座给你一个机会!人,你可以带走。”
程诺眼神微凝,绝不信萧彻会如此好心。
果然,萧彻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字字如钉:
“条件是:你程诺,即刻写下切结文书!言明刘四拐带萧氏女眷、背主忘恩之罪状,签字画押!并承诺:此人终身禁锢于河道苦役,不得踏出半步!若其有丝毫异动或逃脱,你程诺——官降三级,永不叙用!并承担一切后果!以此文书为凭,萧某便不再追究!”
毒辣!
这是要将程诺彻底绑死,仕途性命皆系于刘四一身!比直接废了刘四更狠!
程诺眼中怒火升腾,却并未如萧彻预料般暴怒失态。
他反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洞悉和毫不掩饰的讥讽。
“萧彻!”程诺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瞬间压过了萧彻刻意营造的气势,“收起你这套!想用一纸卖身契绑死程某?你未免太小看人了!”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萧彻,寸步不让:
“你口口声声‘拐带良家’、‘背主忘恩’,好大的罪名!好一个维护家法、体统的萧五爷!”
程诺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利剑出鞘,直指核心:
“敢问萧五爷,你口中的‘良家’,是指那位早已与夫家合离归宗、户籍已重归萧氏族谱的萧琴吗?”
轰!
萧彻瞳孔骤然一缩!
他千算万算,竟被程诺抓住了这个最核心的身份问题!
程诺不给萧彻喘息之机,语速加快,言辞犀利如刀:
“大庆律例!何为‘拐带良家’?首要便是被拐者须是‘在室女’或‘有夫之妇’!萧琴合离归宗,既非在室,更非有夫!其身份乃是‘合离归宗之女’!其人身之自主权,虽受宗族约束,但律法上,已与‘未嫁之良家’有本质区别!”
他步步紧逼,气势如虹:
“你萧家要行家法,处置族人,那是你萧家之事!但你萧彻,堂堂萧氏宗主,两榜进士,竟敢混淆律法概念,妄图以‘拐带良家’之重罪构陷他人,并以此要挟朝廷命官签下此等屈辱文书?”
程诺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整个院落嗡嗡作响:
“萧彻!你究竟是想处置家奴?还是想借机公报私仇,构陷同僚,践踏国法?此等行径,与那市井无赖敲诈勒索何异?传扬出去,丢尽江南士林脸面的,究竟是我程诺,还是你萧家五爷?”
绝地反击!
程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精准抓住“合离归宗”这一关键身份,彻底瓦解了萧彻“拐带良家”指控的法理基础!
更反手扣上了“混淆律法”、“构陷同僚”、“践踏国法”三顶沉重的大帽子!
每一顶都足以让萧彻惹上大麻烦!
尤其最后一句“丢尽江南士林脸面”,更是直击萧彻最在意的地方!
萧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精心编织的“国法”大网,被程诺以更精准的法律知识和更犀利的言辞,瞬间撕得粉碎!
他发现自己不仅没能压制程诺,反而被对方抓住了更大的把柄!
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二楼的金月华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形势会如此逆转!
程诺那凛然的气势和犀利的言辞,竟丝毫不输于萧彻!
陆太太更是看得心惊肉跳,暗道这两位爷斗法,当真是针尖对麦芒,招招致命!
院中的气氛瞬间凝固,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双方都抓住了对方的痛脚,僵持不下,谁也无法彻底压倒对方,但继续僵持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让萧琴之事彻底成为江南笑柄。
就在这时,沈长乐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清泉注入滚油,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圆融:
“萧五老爷!小舅!二位且请息怒!听长乐一言!”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
沈长乐神色恳切,对着两位针锋相对的巨头盈盈一礼:
“二位大人皆是国之栋梁,江南柱石。此番争执,皆因家中不幸而起,实非二位所愿,更非朝廷之福,江南士林之幸。”
她先给双方都戴了高帽,缓和气氛。
接着,话锋一转:
“萧五老爷要清理门户,整肃家风,天经地义!小舅惜才,欲使罪人戴罪立功,为国效力,亦是拳拳公心!”
她各打五十大板,又各给一个台阶。
“然则,事已至此,僵持无益。不若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沈长乐看向萧彻,眼神清澈:“萧五老爷,刘四背主忘恩,确是可恨。然其一身河工技艺,于国于民,或有微末之用。我小舅愿严加管束,令其终身服役赎罪,此等处置,虽不及家法严厉,却也彰显国法威严,更能物尽其用,岂不两全?”
她又看向程诺,带着晚辈的恳请:“小舅,萧五老爷震怒,皆因家门受辱。刘四之罪,无可辩驳。您既欲用其才,便接受五老爷的条件,签下文书,以安其心,也显您监管之责,光明磊落,无惧查验。如此,方能彻底了结此事,不使风波再起,累及各方清誉。”
沈长乐这番话,可谓面面俱到:
肯定了萧彻清理门户的立场,安抚了他的愤怒和尊严。
肯定了程诺惜才为国的立场,给了他保人的正当理由。
点明僵持的危害,朝廷之祸,士林之耻,两大顶级世家掌门人操戈相向,只会两败俱伤,平白便宜他人。
提出了折中方案:程诺签文书担保,刘四终身服役赎罪。既满足了萧彻要“惩罚”和“控制”的核心诉求,又为程诺保留了使用刘四才能的空间。
同时,也给了双方一个体面的下台阶。
萧彻紧绷的脸色微微松动。
沈长乐的话,无疑给了他一个最体面的台阶。
他既不用在法理上向程诺低头,又能达到严惩刘四、控制风险的目的,更重要的是保住了颜面,避免了事态扩大成为江南士林的笑谈。
身为萧家掌舵人,自然清楚,平时与程诺来点不痛不痒的明争暗斗,利大于弊。
但若真刀真枪地斗,难免两败俱伤,便宜他人。
他冷哼一声,虽未直接赞同,但那股欲要拼命的戾气已消散大半。
程诺心中也是暗松一口气。
外甥女这个方案,虽然让他承担了风险,但比起被萧彻扣上“构陷”、“践踏国法”的帽子,或者让刘四直接废掉或处死,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至少保住了刘四的“全须全尾”和才能,也给了他一个在规则内使用此人的机会。
而且沈长乐那句“光明磊落,无惧查验”,也堵住了萧彻日后以此文书过度发难的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