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旋即换上更热情殷切的笑容,亲自执起一只雕花银壶:“姐姐真是虚怀若谷。快尝尝这茶,是母亲特意备下的上好雨前龙井,寻常人家可难得一见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身子微倾,作势要为沈长乐添茶。
就在这时,她身边穿着水绿色软烟罗裙的少女,仿佛被陈淑晴宽大的衣袖“不经意”地猛地带了一下,惊呼一声“哎呀!”,身子一个趔趄,手中那盏显然是刚刚续满、滚烫冒烟的茶水,竟精准无比地朝着沈长乐的面门泼来!
变故突生!水榭内响起几声做作的惊呼和抽气声。
电光火石间,沈长乐身后的朱影身形微动欲拦,却见沈长乐更快!
她一个猛地侧身,那大半滚烫的水竟便兜头盖脸地泼溅在绿裙少女李漫的裙摆、绣鞋和来不及缩回的手背上!
只有零星几点温热的水珠溅到沈长乐素色的袖口。
“啊!”李漫发出一声尖叫,她这身才新制的妆花缎,也不知被泼上茶水还能否洗干掉。
“表妹,天哪,你没事吧?”陈淑晴大惊失色,慌忙扑过去搀扶,转头就对着沈长乐怒目而视,声音拔高,充满了指责,“沈姐姐,你这是做什么?表妹与你何冤何仇?你要这样待她?”
李漫泪眼婆娑,捂着手背,声音哭得断断续续,委屈至极:“沈小姐……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为何……为何要这样对我?”
那眼神,控诉中带着惊惧,活脱脱一朵被狂风暴雨无情摧残的小白花,瞬间博得了在场部分贵女“同情”的目光。
水榭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像钉子一样扎在沈长乐身上,带着无声的指责和看好戏的兴奋。
沈长乐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空杯放回案几,接过素娟及时递上的雪白干净帕子,姿态优雅从容,只轻轻擦拭着袖口那几点几乎看不见的水渍。
那动作,仿佛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险情从未发生。
她抬眸,目光平静无波,如同寒潭深水,缓缓扫过还在抽噎的李漫,又掠过一脸愤慨的陈淑晴,最终定格在李漫那被茶水彻底洇湿、紧紧贴在腿上、隐约透出里面一截极其艳丽扎眼的桃红色里衬的裙摆上。
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洞悉一切的讽笑,如同冰面上绽开的一道裂痕。
“李姑娘,”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冷冽,让水榭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这没站稳,时机倒是拿捏得妙到毫巅。妙得……象是算准了淑晴妹妹给我添茶时必定经过你身侧的位置,也象是算准了要把这滚烫的水泼我一身,好让我在这永宁伯府的赏花宴上意外失仪,颜面尽失?”她刻意加重了“意外失仪”四个字。
李漫脸色“唰”地惨白如纸,尖声叫道:“我没有!你、你血口喷人!”
陈淑晴也立刻沉下脸,义正词严:“沈姐姐,说话要讲证据!无凭无据,怎能如此污蔑表妹的清誉?她胆子最小了,连蚂蚁都不敢踩死一只!”
“清誉?”沈长乐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她缓缓站起身。
随着她的动作,一股无形的、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随之弥漫开来。
李漫被她目光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背。沈长乐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李漫脸上。
“胆子小不小,我不知。”沈长乐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鄙夷,如同锋利的冰锥,“此处四稳八平,地上也无坑,李家妹妹好端端的竟没站稳……”她故意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李漫略带紧张的脸上,“倒是某些下九流勾栏瓦舍里,那些妓子就专用没站稳的伎俩来勾引好色客人。李姑娘身娇体弱,还是少用些这等腌臜为好,毕竟我是女子,可从来不懂何谓怜香惜玉!”
“更何况,此处也无英雄男儿出没,李家妹妹的这些手段,怕是白使了。”
最后几个字,意有所指,讽刺意味十足。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死寂瞬间被打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和窃窃私语!
勾栏手段!故意摔跤,这指控不仅诛心,更是将李漫乃至陈家的脸面彻底撕下来踩在脚下!
李漫的脸瞬间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如同离水的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陈淑晴也彻底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她万万没想到沈长乐嘴巴如此毒辣,毫不留情面。
“够了!”一声饱含怒气的威严冷喝骤然响起。
只见永宁伯夫人陈氏,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淬毒的匕首,大步踏入水榭。
她目光如毒蛇般死死盯住沈长乐,皮笑肉不笑,声音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沈姑娘真是好利的一副口齿!在我永宁伯府做客,却如此咄咄逼人,肆意污蔑我娘家侄女的清白名声!这就是你沈家的家教?听说你娘出自余杭程家,便是教你如此规矩吗?”
她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沈长乐的丧母长女的出身,意图用身份压人!
水榭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沈长乐迎上陈夫人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非但无惧,反而绽开一个清浅至极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和洞穿虚妄的怜悯,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夫人息怒。”她微微福身,仪态无可挑剔,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世家千金的优雅底蕴,“家教规矩,长乐时刻谨记,不敢或忘。程家教女,首重明理、辨是非、知廉耻。若遇人处心积虑构陷暗算,一味忍让退缩,岂非助长恶行,更辜负了长辈多年悉心教导?方才之事,是非曲直,夫人心中自有明断。至于污蔑二字……”
她目光如寒星,冷冷扫过仍然在抽泣委屈的李漫,语气越发轻蔑。
“李家表妹赶紧把眼泪收一收。我听算命的说过,人的眼泪是很珍贵的,偶尔哭一次,倒也无妨。回回都哭,会越哭越倒霉的。陈家妹妹,在别人家,这样哭,要是把人哭霉了,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