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看着她这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与昔日拿弹弓射他,又用毒蛇诓骗他时的古灵精怪、余杭街头,一身男装的她,秀气中又透露出一丝装出来的风流、西湖湖畔得知他中了媚药,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怀好意、上次鹿鸣坊的端庄严肃,与他唇枪舌战牙尖嘴利的嘴脸大相劲庭!
这个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的丫头!
萧彻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雅,将锦匣递了过去:“大侄女不必多礼。家母的一点心意罢了。”
他目光落在沈长乐低垂的眼睫上,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关切。
“只是大侄女,方才在外厅,听沈御史提及你近来为些,嗯,家事,颇为劳神?闺阁姑娘家,还是该以‘孝悌和睦’为要。钱财琐事,过眼云烟,莫要太过执着,反倒伤了父女情分、累及家门清誉才是。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再次抛出“孝道”和“家门清誉”的大帽子,暗指她争产闹事。
沈长乐双手接过锦匣。
她抬起头,迎上萧彻那看似温和实则充满审视与轻蔑的目光,唇边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感激与羞涩的笑容,仿佛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刺。
“萧五老爷金玉良言,长乐谨记于心。”她声音依旧柔顺端庄,话锋却陡然一转,“说来真是巧了。方才在屏风后,听舅母们提起,府上几位表姐表妹也正值妙龄,待字闺中。程家与萧家乃通家之好,萧老夫人如此慈爱,连我这个外姓外甥女都念着添妆。想来,对程家正枝嫡脉的姑娘们,萧夫人定是更加慈心一片,早有厚赐吧?”
她眨着清澈无辜的大眼睛,仿佛只是好奇又欢喜地询问,“不知萧五老爷此次,可也替萧老夫人为几位表姐妹带了添妆礼来?也好让她们一同沾沾萧夫人的福泽慈光呀!”
此言一出,屏风后仿佛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抽气声。
萧彻脸上的温雅笑容瞬间僵了一下!
他万万没想到,沈长乐竟敢如此大胆!
不仅没被他压制住,反而借着“感谢”和“通家之好”的名头,顺杆往上爬,直接替程家所有适龄未嫁的姑娘讨要起添妆礼来了!
还特意点明“正枝嫡脉”、“更加慈心”,将他架在了火上!
若他说没带,那不仅显得萧家小气,更显得他母亲厚此薄彼,甚至轻视程家嫡女!
若说带了……
他根本就没准备!完全是临时起意只为找沈长乐麻烦!
沈长乐捧着锦匣,笑容甜美又期待地看着他,仿佛在等着他拿出更多的“慈心厚赐”。
萧彻只觉得一股郁气直冲胸口,袖中的手指骤然握紧!
这死丫头!
竟敢反将他一军,让他当众下不来台!
秦老夫人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随即被慈祥掩盖。
她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长乐!不可无礼!萧夫人念着你母亲的情分给你添妆,已是天大的情面,怎可贪心不足,还替姐妹们讨要?青云莫怪,这孩子,就是心直口快了些。”
这话听着是责备沈长乐,实则点明了萧夫人给沈长乐添妆是看“她母亲的情分”对沈长乐特殊照顾,替程家姑娘讨要确实“不合礼数”,但又定性为“心直口快”非故意,给了萧彻台阶下。
萧彻何等人物,瞬间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
他压下翻腾的怒火,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世家宗主面具,甚至笑容更深了几分,只是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
“老夫人言重了。沈大姑娘天真烂漫,心系姐妹,也是……难得。”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难得”二字,“家母对程家诸位姑娘的慈爱之心自然也是有的。只是此番来得匆忙,未曾备齐。待晚辈回府后,定当禀明家母,另备薄礼,亲自送到府上各位姑娘手中。”
他这话,等于是被沈长乐逼着当众许下了要给程家所有未嫁姑娘添妆的承诺!
这损失,可远比他母亲给沈长乐的那一份要大得多!
“如此,老身便代家中几个丫头,先行谢过萧夫人和萧宗主厚意了。”
秦老夫人含笑点头,替孙女们承了这份情。
萧彻只觉得胸口那口闷气堵得更厉害了。
他强忍着拂袖而去的冲动,优雅起身:“老夫人客气了。今日叨扰已久,晚辈先行告退。”他行礼的动作依旧标准,只是转身离去的步伐,似乎比来时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珠帘落下,萧彻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沈长乐捧着那小小的锦匣,对着萧彻离去的方向,再次盈盈一拜,声音清脆悦耳:“恭送萧五老爷。”
抬起头时,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狡黠而得意的光芒。
屏风后,隐约传来几声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轻笑。
秦老夫人看着长房的外孙女,无奈地摇头笑了笑,眼中却满是宠溺和赞赏。
这小丫头,胆子是真大,这反击,也是真漂亮!
……
宴席散场,宾客们陆续告辞。
沈坤失魂落魄地跟在沈长乐身后走出程府大门。
更让他心塞的一幕出现了:周博的继室黄氏和她的女儿,正亲亲热热地拉着沈长乐的手,在门口说着体己话。
那黄氏笑容温婉,举止得体,言语间对沈长乐满是关切和欣赏,沈长乐也含笑回应,气氛融洽。
“今日人多,也没能好好说上话。改日定要去我家坐坐,尝尝我新得的江南点心方子。”
“多谢黄姨盛情,长乐改日定当叨扰。”沈长乐微笑应下。
黄氏的女儿也乖巧地向沈长乐行礼道别。
而程家的管事和下人们,则殷勤地簇拥着沈长乐:“表小姐慢走!”
“表小姐的马车在这儿!”
“快,给表小姐的马喂上等的精料,加足了!这一路回去可别累着!”
仆役们手脚麻利地给沈长乐那匹神骏的白马添上最好的豆料,清水也换得干干净净。
至于沈坤……程家的下人们仿佛根本没看见他这个人。
他的马孤零零地拴在一旁,无人问津,连口水都没有。
他就那样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众星捧月,看着周家母女与女儿言笑晏晏,而自己这个父亲,却像个多余的影子,被所有人彻底无视。
巨大的羞耻和愤怒几乎要冲破他的天灵盖!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沈长乐的马车,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尊严扫地的地方。
马车缓缓驶离程府那朱漆大门。
车厢内一片沉寂,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
沈坤再也按捺不住,质问长女:“乐儿,你……你怎么跟周博那个继室走得那吗近?还那般亲热?她不过是个商贾出身的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