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增,你爸这是去哪了?”云堂道。
“这不是开春了嘛,去东南的地里,把葡萄秧,都从地里挖出来。”国增道:“不知道你们今天来,要是知道,肯定在家等着。”
“没事,该忙忙。”云堂点了点头:“冬天埋地里,开春再挖出来,你爸种点葡萄,也是够辛苦的。”
“唉。”国增摇着头:“家里家外,花钱的地多,我弟眼瞅着,也快娶媳妇了。我这又生了个儿子,要是光指着我这点工资,都不够这一家人吃喝。”
云堂点了点头,心里道,得分家啊,分了家,各过各的,要不然,你和秀峦吃亏。但这话,云堂不能说,得让国增自己想明白,女婿家的事,他一个老丈人,还是少掺和。
“国增,你在学校里教书怎么样?”景明道:“还就是这么代课啊?也不给转正,每个月的这点工资,的确赚的少。”
“可不是。”国增道:“但好像说了,上面有政策,我们这批人,过两年,会给转正。”
“行啊,国增,要是能转正,这最好不过了。”云堂道:“现在,工资少点就少点吧。等转正了,也就行了。最起码老了,还有退休金,国家养着你。”
“就是。”景明笑着道:“没准哪一天,你就成了学校的校长了,不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吗?代课老师,熬成正式老师,正式老师,再熬成主任,主任再熬成校长。”
国增笑了笑:“还校长呢,先能把家养了,别的,我就烧高香了。要是转不了正,我也就不教书了,自己也做点小买卖。你看看那些有钱的人家,不都是自己干点买卖吗?现在,国家支持这个。”
“是啊,这几天我一直看电视,听广播。领导南巡,把武昌,深圳,珠海,上海,每个地都看了一遍。”云堂道:“话里话外,就一个事,要改革,尤其是经济改革。只要是对国家经济发展有好处,什么个体户,私营企业,国家都认,都支持。我看,这倒是国家,给人们的机会。”
“就是,我不就是,抓住这个机会了吗?”景明道:“要不然,能穿上这个。”景明说着,故意抖了抖,自己的皮大衣。又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大背头:“国增,要是实在不行,你还就得自己做买卖。要是需要本金,你就说话。”景明拍了拍自己的大衣兜。
“那行。”国增道:“景明,上学那会,你就帮我,一路帮到现在。哎,对了,你那理发店,现在怎样啊?”
“好着呢。”景明满脸自豪:“我和你嫂子,俩人都忙不过来,还招了两个学徒呢。”
马云唐掏出烟,点燃烟卷。一边抽着烟,一边听着儿子和女婿的聊天。这是他一向的习惯,每次赶完马车,等卸了车,一定得先抽卷烟。今天来国增家,赶了一路的马车,刚才进屋,光顾着看外孙,和众人说话了,还没来得及抽烟,歇息歇息。
“呦呵,你现在,也当师傅啦?”国增不禁赞叹:“对了,嫂子怎么,没跟着一起来啊?”
“她啊,她在店里忙着呢。”景明道:“店里又离不了人,正月不剃头,二月来剃头的人可多了。”
“那够你们两口子忙的了。”国增道:“这开理发店,看来是真挣到钱了。”
“那是,我都打算,把理发店,搬到县里了。”景明道:“不在港口开了。”
云堂抽着烟,看着儿子:“你过年的时候,不是说,等有空了,就来县里找找门店吗?找了吗?”
“把店搬到县里?”国增道:“怎么不在港口了呢?生意不是挺好的吗?”
“好是好。”景明道:“生意再好,也是在港口。那地方,人是越来越少了。去年,倒了不少厂子,好多工人都下岗了。这港口里的工人啊,可是不比从前多了。你说,人家深圳,珠海,那边也是挨着海,哼,这画个圈,那画个圈,咱这也挨着海,怎么就没给咱画个圈呢?”
“咱这挨着渤海,能比的了南海?咱一个浅海区,大吨位的船又进不来。画了圈,又有什么用?”云唐吸了口烟,轻轻的吐出了烟雾。
“就是啊,改革开放,经济发展,这水上交通得方便。现在,不都是做国际贸易吗?咱这,还真是不行。”国增道:“外国的大货船,可进不了咱这浅水区。”
“咱这挨着海,也就指着,能出点盐了。”景明道。
“那以前的盐场呢?”国增顺着话茬道:“我走的时候,盐场就不景气了。”
“你那个盐场啊,有个老板,个人承包了。”景明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该合并的合并,有愿意个人承包的,就个人承包。实在没人愿意接手的,就破产了呗。要不然,工人们怎么都下岗了?所以我把理发店,搬到县里来。”
国增点了点头,明白了一切:“开在县城里,肯定比在港口强,这十里八村的,人多多啊。”
“以后,你再剃头,就去县里找我。”景明道:“最迟,拖不过夏天,我肯定把店搬过来。”
看着儿子斗志满满,马云唐心里很是欣慰,当初,儿子非要学门手艺,要靠着手艺吃饭。如今,也算是行了。等再过几年,家里再给他添点钱,让他在县里买房,就落到县城里了:“哎,对了,国增,你们不得再生个孩子啊?”
“生是肯定生的,一个孩子怎么行?”国增道:“现在,计划生育管的严,我这还想着,以后再生孩子,小分队该怎么折腾我呢。咱到时候,也跟别人一样,偷偷摸摸,怕这怕那的。”
“折腾什么?”景明又捋了捋,自己的大背头:“我今年,都打算再要个孩子呢,你都有儿子了,我不得也要个儿子啊?这事好办,给孩子办个残儿证就行。咱医院里有亲戚,一句话的事。”
“残儿证?”国增道:“我倒是听说过,头胎有了残儿证,再生孩子,就不用跟做贼似了。”
“秀峦姨家有个表姐,在县医院上班。你过几天,去医院里找一下,她管这个事。”马云唐道:“小菲的残儿证,就是她给办的。”
“这可太好了。”国增道:“一下子,能省下两三千的罚款。”
“可不是吗?”景明道:“这些钱,咱干点什么不好,干嘛非得要交给小分队?这些钱,至少有一半,都肥了你们村的村干部。”
马云唐继续抽着烟,环顾着国增家里。举目四望,屋里连几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无非几个破旧的柜子。云堂心里有些许的失落,以及对女儿的心疼。但心疼又有什么用,大外孙都生出来了,说别的还有用吗?对了,大外甥,马云唐猛地想起了什么:“国增,孩子取名儿了吗?叫什么啊?”
“对啊,光顾着聊天了,连我大外甥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景明也忙着问。
“叫绪,刘海绪。”国增道:“我起的。”
“旭?”马云唐道:“一个九,一个日,旭日东升的旭?”
“不是,是头绪的绪。”国增解释着,他取这个绪字的由来。
马云唐摇了摇头:“九日的旭,倒是常见,可头绪的绪,觉得别扭。虽然也有寓意,但不是那么回事。这个绪字,让人容易想到光绪帝。光绪帝,也是这个绪。”
“对啊。”景明道:“别看我上学不中用,但我也知道光绪。那可是个傀儡皇帝,没实权,都是人家慈禧说了算。”
“我这,也正矛盾着呢。”国增道:“不知道该用哪个字,但我心眼里,还是想用光绪的绪。”
“再想想吧。”马云唐道:“毕竟是个男孩,不像是女孩,随便叫个名就行。男孩的名字,可不能乱叫。”
众人又聊了一会,直到陈淑芬,从秀峦的屋里,走了出来。对着马云唐道:“行了,看也看了,时候也不早了,咱走吧。”
“走,走。”马景明道。
“叔,婶,在这吃饭吧,吃完饭再走。”国增哪里肯让众人走:“这才坐了一会,就要走,必须得在这吃饭。”
一旁的春兰,也拉着亲家母的手:“对啊,得吃饭啊,我这就做饭。”
陈淑芬说着客套话:“嫂子,不吃了,家里还有孙女等着呢。”
纵使刘家人,极力挽留,马家人,也没有要吃饭的打算。父母子三人,又去了秀峦的屋,看了看秀峦和外甥。陈淑芬道:“等出了月子,让你爸来接你,回娘家住几天。”
“嗯。”秀峦点了点头:“妈,你们真不吃饭了?”
“不吃了,不吃了。”马家人道,最后,不顾国增的生拉硬拽,套上马车,与刘家母子挥手告别。
来之前,他们就商量好了,早去早回,绝不在闺女家吃饭,省的给刘家人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