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看清来人,却是一记分外不客气地“啧”声:“呦,真是奇了,这是哪阵妖风,将从来瞧不上咱们烟花之所的苏掌柜给吹来了。”
苏氏牙行兴业不久便名声鹊起,源自苏昭办事妥帖利落,门路开阔。
然而她不与青楼交易的规矩一出,便生生罪了整条花街。
谁知不日,她破戒与盛行男风的长松馆搭上线,还以为迷途知返,却是骗局一场,以她坑蒙拐骗从馆里偷出个小倌收尾,让她直接登上了恶名之首。
而这淮水楼与长松馆比邻而建,两家老鸨素来结好,因此淮水楼妈妈自是同仇敌忾。
苏昭瞥了眼妈妈,笑道:“乔姐姐说笑了,哪里有妖风吹得动我,自是您这楼中香风将我引来。”
妈妈一怔,扑扇轻移,露出的面庞上尽透惊诧,“你怎么……”
“怎知姐姐闺名?”苏昭舒展一笑,“我们开牙行的,自是对这京城里的人户了如指掌。”
妈妈叉腰瞪视,“姓苏的!你讲不讲江湖道义,查老娘的底,是想做甚!”
“自是想与姐姐亲近,攀起来,姐姐家有一脉迁至荆州,偏巧我便打那儿来,算半个乡里。”
妈妈胸口起伏,“哪儿敢呀苏掌柜,和你亲近,和把那狼招来,有何分别,再偷了我的窝,从这窝里叼走几个小崽儿,我这生意也就别做了!”
“乔姐姐好生聪慧。”苏昭故作惊诧,笑意更浓,“只不过我来,不是为了叼几个小崽儿,而是独独相中了一位。”
妈妈面色骤冷,“姓苏的,没撵你出去,是寻思同在这皇城根下讨碗饭吃不易,可不是叫你有机会登着鼻子往脸上爬的!阿威阿武!”她唤声。
两位膘硕体壮的男人应声靠拢。
苏昭也凝起神色,正要开口。
却在这时,季有然大摇大摆走进。
他也着便装,靛蓝襕衫,书生意气,不知从哪儿抽出把折扇,轻轻扇动,似刚从书院遛出来寻乐。
然而他轻薄的眼睑下,犀光难掩。
一挥扇,挡开那山墩似的打手,看不出剑拔弩张的架势一般,从事端中心穿过。
将苏昭间隔在了安全的距离外。
一时间,迎宾拿不准他的来路,便唤了声:“公子。”
他从善如流应声,两个容貌娇嫩的姑娘左右拥簇过去,被他一柄扇拦在两端。
“妈妈,我方才在门外,便听招呼前面的客人,要请出枝桃姑娘,我虽不是常客,桃枝姑娘的大名还是有所耳闻,妈妈让这么两个小孩子糊弄我,可是看我一身穷酸样?”季有然目光瞥向沈砚隐去的方向,“可我看前头那位,穿得还没本公子体面,也没高贵到哪儿去啊?”
周遭都是凑看热闹的宾客。
季有然绵里藏针,精准刺中。
见人下菜碟本是生意经中最为关要的一环。
但不能挑明。
尤其是以“雅”着称的淮水楼。
而淮水楼的后台,虽隐秘莫测,但素来足够硬。
胆敢在楼中肆意妄为,必有非凡身份。
被点了名的妈妈也顾不得与苏昭计较,忙扭身而来,“公子仪表堂堂,俊得跟张墨画似的,哪里来的穷酸相,是奴家手底下这新来的丫头情不自禁,被公子迷了眼。”
“妈妈是说方才那位迷不住姑娘们的眼?”
“哎呦我的好公子,奴家笨嘴拙舌,可别再揪奴家的错处,两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奴家这就挑蕊尖儿的姑娘来伺候公子。”
“什么是蕊尖儿,依本公子看,偏要说这枝桃姑娘,才担得起吧?”
妈妈一时语塞。
以枝桃的名头,这来客不报家门,自是不配。
季有然挑目睨去,又要发难,却被一旁苏昭打断。
她道:“这位公子,我听您言语,不似与前头那位客人不相识,倒似有旧怨。”
季有然目珠移来。
妈妈心尖一紧,上次与沈砚有怨的那位,在她地界杀了人。
周遭已然议论纷纷。
忙怒叱:“你这贼皮婆娘竟还赖着不走,当真要丢出去才甘愿?阿威,给我堵她的嘴!”
“且慢。”季有然扇端直指苏昭,“你接着说。”
苏昭接道:“依我看,枝桃姑娘虽好,但方才的公子没要,若你选了去,并不能压他一筹。”
季有然神色里翻出些情绪,“方才听你自报家门,是开牙行的,还狂言对这人户尽熟,那你说说看,在这淮水楼中,选谁才能得胜?”
见季有然有了松动之意,妈妈也不再对苏昭针锋相对。
暗地里冲她比量着对墙上一张张齐整排列的名牌。
名牌呈三角斜铺。
尖端为枝桃。
顺次排下。
苏昭煞有其事将手指点在下颌,无视妈妈对她比的几个顶端的名字,开口道:“芳菲姑娘。”
诸方皆是惊诧。
这位芳菲姑娘虽也姿容尚佳,但在花团锦簇的淮水楼里却排不上数,顶多算个中上。
季有然道:“何故?”
苏昭朗声道:“前头那位,想必公子自知身份,而他的心头好是谁,也不必我赘述。这位芳菲姑娘,便是在那花竞日时,与他相好同台而竞之人。
斯人已逝,前头那位只能在空寂的房中吊唁,可公子却还能揽上他相好的对头共度良宵,难道不是更胜一筹?”
季有然眼波流转几番,倏然将扇合拢,一敲手心,“好!那本公子便会会这位芳菲姑娘!”
妈妈暗吁口气,忙叫人传来。
芳菲是个活泼性子,人未道,笑语便泠泠而来。
也不扭捏,挎了季有然就要引上台阶。
季有然仍是扇柄轻拂,闪避一步,半旋扇面,将他的言语与妈妈的右耳遮蔽。
他轻道:“今晚的账全去季家结算。”
妈妈大惊。
季有然挑起一弧笑意,“刷”地合扇,轻巧掷进妈妈怀里。
随即有理有节地对着芳菲弯臂引路,“姑娘请。”
芳菲脆笑一声,“这般斯文的公子能点我也是稀罕,正巧让公子尝尝鲜儿。”
往日里芳菲豪爽做派,与淮水楼的雅致有些相悖。
读书人尽求个褶面,寻香也都挑些温婉恭顺的。
所以向来只有商贾武夫指名。
二人也一前一后上了楼。
妈妈却无心再管,缓缓展开扇面,右下印了个赤红的“季”字章纹。
当真与往日季应奇用来抵账的信物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