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官署灯火通明。
沈砚想起自己第一天赴任来此的情形。
本以为应顺理进入翰林,踏实从编修起步,吏部宣令却是剑走偏峰。
怀揣繁复心绪抵达门前,望了望“大理寺”三字匾额,正要踏入,正见等候接其的尹正闻。
陪同送职的吏部官员草草交代几句便离去,只剩他二人。
沈砚恭顺问礼,尹正闻却视而不见,兀自向深走去。
行至正堂,忽而收步,抬眸望他,声色皆冷:“听闻你是今科探花?”
他正要谦推几句,却听尹正闻道:“大理寺不需要一支废笔。”
他一时不知如何接应。
尹正闻字句锵然:“你要尽快将自己打磨成一柄利剑。”
如今仍在正堂前。
他已利剑在手,亦利剑在心。
面前层层围困,赵评事带头阻拦。
“大人,御史之令已达寺中,您不可踏进官署半步,否则,便是要全大理寺弟兄跟着受累,大人三思啊!”
“赵权。”沈砚唤其全称,“本官的剑只伤敌不伤友,你确定要偏站在本官对面?”
“大人,下官是为了大理寺声誉着想,还望大人见谅!”
周遭差卫也是一步未退地僵持。
无声赞应着赵评事的裹挟。
沈砚缓缓扫视而去,那些面孔全然生疏,不再是多年前曾与他并肩而搏的同伴。
“好,本官为了大理寺的声誉,不闯。”他面上带笑,但眼底染霜,似是映入的月辉冻结。
“下官多谢大人体恤。”
可不待赵评事话音落下,沈砚忽而反手将剑插入地面,剑身嗡震,随后双手合并伸前,“本官今夜与季大人同行,既然季大人被捕,本官自也逃不开,特来投案。”
“这?”饶是做足鱼死网破之备的赵评事也始料未及,与身侧同僚相视,却皆没有应对之策,一时怔在原地。
“赵评事,让他进来。”堂内,裴寺卿声音悠长。
一应差卫退为两列,让出通路,沈砚步步而去,站定正中。
裴寺卿高坐其上,“明镜高悬”四字的匾额恰与他相悖。
“今日寺卿大人倒是破了戒,没在戌时便闭目塞听。”沈砚笑道。
“沈少卿,老夫真不明白,你究竟在闹些什么!”裴寺卿痛陈之音在空阔厅堂间回响:“往日里也没见你与那季郎中有何深交,怎么今夜摇身一变,成了生死之友。
季郎中牵涉命案,老夫依律将其带回,至于你如此大动干戈?今日你持剑而来,是做何打算,想将寺中人全数砍杀,劫狱而逃?”
“下官岂敢。”
“那你说,你究竟要做何!”
沈砚道:“季有然何在?”
“自是押在狱中。”
“将他即刻带来,下官要求亲审此案。”
“沈少卿,你莫不是在逗弄老夫。”裴寺卿露出惊诧神色,“姑且不提你被御史下令禁职,你方才不是还要投案,我大理寺可是没人了,到了让嫌犯审嫌犯的地步。”
沈砚不疾不徐:“下官虽要投案,但寺卿大人不也是有礼有节请下官入堂,说明大人心里明镜,下官并非嫌犯。”
“你倒是会强词夺理。”裴寺卿冷哼。
“寺卿大人。”沈砚沉寂开口:“下官请问,季有然季郎中,是几品官身?”
“自是五品。”
“一介五品官员涉案问询,需惊动到寺卿大人彻夜等候,亲临问审的程度?”沈砚笑意不减,“恕下官愚钝,往日怎未品察出大人这份勤勉?”
“沈砚,你莫要以为背后有刑部撑腰,就胆敢对老夫口出狂言!”
“既然大人提及刑部,下官不禁想问,大人这份勤勉,可是想怕刑部在夜袭一案中查出端倪,想先行一步反握刑部短处?”
裴寺卿一拍堂木,“你休要构陷!”
“看来不是。”沈砚一副了然之态,“那便仅剩一个可能,寺卿大人所为,”他刻意停顿,“是冲着季家。”
裴寺卿蹙眉,“你在胡诌些什么东西!”
“寺卿大人,事到如今,你我也都别再遮掩。”沈砚眸光犀闪,“自淮水楼一案以来,林林种种,大人究竟涉入多深。下官且问一句,大人可知,季应奇并非真凶。”
堂下差卫一时喧杂。
裴寺卿眯起眼眸,“沈砚,你构陷本官便罢,如今还要连大理寺一并拖拽?季应奇之案,有仵作勘验笔记,有人证口录,有认罪供书,哦本官差点忘了,还有刑部的复核与圣上的亲批,你空口白牙一句,就想推翻?”
沈砚道:“想必那真凶不曾得知,季应奇手臂有疾,大人口中的仵作勘验笔记便是最好的罪证,抚瑶脖颈处掐痕匀称,是他无论如何也实现不了的举动,大人若不信,自可去询季尚书。”
“季尚书是罪犯亲眷,案件细则向其透露是违律!”
“大人,您是怕违律,还是怕季尚书反目?”沈砚细盯他神色,似要在他每一寸细微异动间擒住端倪,“原本下官以为,季应奇被急判死罪,是季尚书在幕后操作,是以季应奇罪大恶极,保全不下,那便尽快定论,而后好行偷梁换柱一事。”
话到此处,在场之人又是一阵喧哗不止。
“赵权,你将其余人等带下!”裴寺卿喝道。
“不可!”沈砚随后而喝:“大人方才一直告诫下官莫要违律,既然大人将下官视为嫌犯,堂审需三人以上在场。”
裴寺卿咬紧牙关,“赵权与周武留下,其余人等退散!”
沈砚亦并非希望此事在毫无准备之时昭布,留有一二见证便可。
于是继续道:“然而,季应奇并非真凶,这桩密事,旁人不知,宋寺正却知,季有然已暗中打探,确定宋寺正曾登门季家,那日季尚书不在府中,他便向仆从询问季应奇手臂疾患之事,此事依然可由季尚书求证。试问宋寺正得知后,又怎会不向寺卿大人禀明。”
裴寺卿维持冷笑,“宋少予如今不在人世,大可由你随意编排。”
“那么下官便有这第二问,宋寺正是遭遇何事。
就在他去了季宅后,他本踌躇满志,对外宣称找到关窍,一顿饭的功夫,却忽然转变口风,说撞见抚瑶化为厉鬼,要他伸冤。”